《逐娇雀》
男子身着直领对襟及膝的黑狐皮氅衣,露着明黄缎内里,神情肃敛,高耸的眉峰下,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眸微眯,俯视着她,不怒自威。
孙雪溶抱着小猫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在男子身后一个躬着身子手持拂尘的老内监轻咳了两声后,才反应过来,颤颤地跪下行礼,道:
“臣,臣女,拜见陛下。”
少女俏脸煞白,眼眸中的恐慌几乎就要溢出来,仿佛下一瞬就要吓哭。
永安帝不禁蹙眉,自己看起来如此可怕么?他捏了捏手里的菩提手串,抬手道:
“起来。”
“你认识朕?”
他这些年除了看望太后,极少入后宫,看这小姑娘似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孙雪溶起身,紧靠着墙根才站稳脚步,低着脑袋声如蚊蚋:
“孙太妃是臣女的姑祖母,臣女随太妃给太后娘娘请安时,见过陛下。”
孙太妃膝下无子,只有一女,早年被先帝送去了番邦和亲。永安帝见她人品醇厚,对太后亦恭顺勤谨,没有遣去冷宫或是送去守皇陵,而是留她在宫中好好奉养,与太后作伴。
永安帝看这小姑娘抱着猫儿缩在墙角,瑟瑟弱弱,好似他如豺狼虎豹一般,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忍不住问道:
“你怕朕?”
孙雪溶性子怯弱,又因自己在宫里的身份特殊,从来谨小慎微,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行事,谁成想会在这里独自碰见皇帝?
就算碰见了,也是盼他立刻离开,万不要注意自己,谁知他怎的还要跟她说这些话?
她平日里脑子不活,嘴又笨,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禁急得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只摇头:
“没,没有……”
“哦?”
永安帝甩了甩手串,似漫不经心,又似刨根究底。
什么意思?是不能怕他?还是……
孙雪溶拼命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还是他看出了自己骗他么?
不至于给她定个欺君之罪吧?
怎么办?会不会诛九族?
他的声音听着平和,但天子的威严无法忽视,她坦白道:
“只是一点点怕,而已……”
永安帝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为何怕朕?是因为朕长得面目狰狞?”
他也不知何故,突然就很想知道这个连面都不曾见过两回,他压根都没印象的小姑娘,为什么要怕他。
是因为天子与生俱来的威慑力,还是传说中的“伴君如伴虎”?
他自问不是一个暴君,在位十余年,颁布政令杀伐决断从不曾随心所欲,而是有理有据,亦没有苛待过嫔妃臣子,更不曾鱼肉百姓。
为何到最后他终究成了孤家寡人,成了让陌生小姑娘见之变色的“恶人”?
就连后宫嫔妃众多,也没有一个与他知己交心之人。
已逝的皇后是先帝为他选定的结发妻子,二人少年夫妻,算是相敬如宾,只可惜她生下皇长子后没两年就撒手而去,孩子也长到五岁夭折。
二皇子生母是皇后发现有孕后,为固宠送到龙床上的宫女,永安帝虽厌恶这做派,却不愿拂皇后的面子从了一次,等她生下赵檀,还是封了妃好好养在宫里。
贤妃夏氏的父亲是他的启蒙恩师,初入宫时她温柔恬淡,他亦真心待过她,谁知她接连生下赵檐与曦和后,却转了性子,有些事他心里清楚,不过是念着旧情,只要不涉及人命,不去计较而已。
其他几个妃嫔不是功臣之女,就是看在太后的情面上纳入的,他从前还觉得只宠幸了她们一两次便将她们冷落在后宫,是他这个做皇帝的无情,可如今看来,他才是那个可怜虫!
为了平衡朝堂和后宫,为了皇室开枝散叶,为了江山永固,他必须被迫与自己压根不喜欢的女子欢好,这就是人人艳羡的天子?
呵,可悲!可笑!
救命!孙雪溶真的要哭出来了,这样沉着脸不说话的皇帝,叫人如何不怕?他到底要怎样才会放过她?
手持拂尘立在一侧的司礼监首领内监江守忠向她投来了同情的目光,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谁让这小姑娘恰巧赶上陛下刚见了太后,心情不好呢?
太后娘娘自个儿的身子骨都那样了,还不忘给陛下身边添新人,他当然也明白,太后身为陛下的亲娘,见陛下这么多年不入后宫,愈发有孤独终老之意,自然急着给陛下找个可心之人。
可是,她老人家却不知道,陛下如今最不喜的,就是那些被硬塞入后宫的女子。
不管那人如何年轻美貌,陛下都不可能会纳,就算实在考虑着太后的身子,勉强答应了放在身边,最多就是宠信一回,便会远远丢开。
不过是,后宫多一个可怜之人罢了。
孙雪溶终是忍不住,眼眶的泪珠滑落,她抬眸看了一眼永安帝,使劲摇了摇头:
“不,不是,陛下长得很好看。”
菩提子在男子劲长的指节中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放低了声量:
“真的?”
孙雪溶见他神色缓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千真万确,臣女不敢欺瞒陛下。”
这话倒真不算恭维。
她从前只是远远地看过这位天子一眼,并不敢多瞧,今日近距离打量,才发觉他生得剑眉星目,清秀隽永,虽年近四十,但整张脸光洁紧致,保养得极好,身材亦是高直劲瘦,看着不过三十,算得上一个美男子。
少女的眼角悬着泪珠,但表情极为认真,似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竟大着胆子盯着他看了许久,第一次被小姑娘夸了长相的永安帝,终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好,朕信你。”
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像个暴君一般,把小姑娘吓哭了,他不觉心生一丝歉疚,从袖口拿出一方绢帕递给她,道:
“拿着,擦擦脸。”
孙雪溶犹豫着不敢动,但见他半日并不收回,慑于天子威厉,还是空出一只手颤着接过了,拭去了双颊的湿润。
永安帝松弛了神情,想起她的那番自言自语,便问道:
“朕听你提起了沐昭,她怎么了?”
“可是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
孙雪溶赶紧摇了摇头,她再笨也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他们是亲生父女,曦和公主素来又得宠,别说公主没有欺负她,就算有,她一个外人也断不敢直说。
永安帝一看这姑娘的表情,再想到赵沐昭素日的行事,已猜到了几分,但他也不至于在她面前苛责亲生女儿,便也作罢,道:
“朕回养心阁,可要差人送你回去?”
孙雪溶赶紧摇头,屈膝道:
“不用不用,多谢陛下,臣女恭送陛下!”
永安帝瞥了一眼她手里攥着的绢帕,“嗯”了一声,转身阔步离去。
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转角处,孙雪溶才大大地喘了几口气,用手里的帕子擦额头上的细汗。
猛然发觉,她手里握着的是皇帝的那方明黄的绢帕,待要追上去,早已来不及,又恐被人瞧见,忙收进了衣襟内,抱着与她一样被天子威严慑住的傻眼猫儿,去寻自己的书笈回宫。
江守忠看了一眼步伐轻快许多的永安帝,快走两步跟上他,眉开眼笑:
“这姑娘是个难得的实心人儿。”
永安帝斜睨他一眼:
“你个老货!”
“在想什么?她才不过跟沐昭一般大!”
江守忠心底偷乐,他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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