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心蜜意(美食)》
“可不是嘛,这小毛贼定是新来的,不是平江府人氏。敢在陆大人面前行窃,瞧着是身上皮痒了,想换身新的。”
码头旁草绳铺的小伙子干活麻利,手里一捆捆麻绳挑得仔细,还能对着那个赤色身影夸赞两句。
“瞧瞧我们陆大人,抓个小毛贼都是亲力亲为。”
未等他把话说完,扒人钱袋子的小贼已经被那人一脚踹翻在地,身旁两名守卫接连而上,眨眼就将此人给铐上带走。
一枚绣着牡丹的钱袋子划破雾气从远处抛来,精准落在失主的怀里。
“哎哟喂,这是我媳妇儿才给我绣的,丢了钱也不能丢了这荷包啊。”
那失主一把攥住钱袋子,望着已经离去的身影,摸了一把自己的络腮胡,定定道,“我一个做皮货生意的,去的地方多,倒是很少见这样年轻的大人。”
他倒是瞥见了一眼样貌,虽瞧得不真切却看出,这竟然是位少年郎!
“那可不。”
小伙计在这草绳铺干了五六年,日日都能瞧着陆大人的身影。见外乡人好奇,他忍不住解释,“我们陆大人今年才十八,家中排行第二。”
他忙囫囵喝一口茶,又继续道,“在我们平江府,人人都敬重他。陆大人是正七品巡检使,掌管平江府太湖沿岸及县内水陆巡检事务,手下带著上千号精壮兵丁呢,专司缉拿盗贼,护卫商道。要说前年秋上,太湖里的‘黑风帮’劫掠商船,陆大人亲率部众从吴江县水陆并进,不到十日就端了匪窝,连匪首都被生擒!”
“......来了我们平江府,那就可劲玩吧,这治安,相当好!有陆大人在,老百姓夜里都能睡踏实觉!”
这话不知他已经向外乡人说过多少遍,不仅说的是妙语连珠,头头是道,说完还不带喘气的。
前年?
卫锦云稳了身子,正挤在一群人群中跟着瞧热闹,听小伙计高谈阔论。
人家十六岁就去剿匪了,她十六岁还在“噫吁嚱,危乎高哉”,“用什么理由今天不用出去跑操”,“从哪个门出去,跑多少秒,才能吃到今天食堂限量的炸鸡腿”......
“说了那么多,咱们也不知晓这位陆大人的尊姓大名啊。”
小伙计喝完碗里的茶,将大碗往桌上一放,“听好咯,我们贼见贼哭,盗逢盗怵的陆大人姓陆,单名一个‘岚’字。”
这话一说完,听者也很给面子地鼓了鼓掌,将这小伙计乐得头高昂。
“不想干了是吧,改行说书去。”
草绳铺掌柜听了小伙计说书似的吆喝,从铺子里出来,用手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他“哎唷”一声,缩着脖子继续搬草绳去了。
乘客们瞧着这场景,各自嬉笑了一番,也不知是不是小伙计方才的话起了作用,后头的乘客下船,倒是有秩序起来,不再人挤人。
卫锦云几人再验过路引,挤出阊门,慢慢踏入平江府城内。
梅雨一阵一阵,到了巳初时分就停了,暗沉的云中洒下过光亮。
“菱姐儿慢些走,小心滑倒。”
卫芙菱跑在几人最前头,脚踏在一块块青石路上。平江府城里水多,桥也多,这边通,那里也通。她从这座拱桥上蹿上去,又从另一弯桥上冲下来,玩的不亦乐乎。
不过她也非要向几人讨个包袱背,王秋兰拗不过她,重新铺了一块方布,装了两件姐妹二人的衣裳,系了个小包袱给她背上。
她沾沾自喜了一番,炫耀自己也能帮祖母和姐姐背行礼。
卫芙蕖倒没有妹妹那么多皮来皮去的精力,祖母做的豆沙馒头在这几日行船中已经被吃空,但她还是帮忙挎着那只空篮。
她偷偷从卫锦云的背篓里拿了半袋面粉装上,盖了块布,还像模像样地将那支快谢了的莲花放在上面作掩饰。
卫锦云看见了。
假装没看见。
妹妹疼她呢。
大概有四十多年没有回平江府,王秋兰的目光落在周围,抹了一把眼尾的泪。
路还是那条路,这座拱桥,她少时一直和姐姐一起踏过。她们数过这边的青石有一共有几块,又在桥下捞起一篮子河虾。
一切都没变,又好像都变了。
新开了很多铺子,纵使有三两间还存在,那店内吆喝的伙计,也完全是生面孔。
招幡晃眼,伙计们在檐下热情招揽,客流如织。
各式各样的香气裹着新鲜出炉的热气,从铺子里,小摊的蒸笼缝隙里逸散而出。
“刚出炉的蟹壳黄,趁热来一块!要鲜肉、蟹粉、虾仁,还是糖芯、豆沙、枣泥。咱这酥皮是祖传手艺,三个铜板儿就能尝鲜,买回去给老的小的当零嘴儿,保管人人夸您会挑!”
小麻糕在垒好的石炉里烤得酥皮鼓起,伙计麻溜用竹夹拣上几个,塞进油纸,芝麻掉了满桌。
“酸梅饮子荔枝膏,紫苏水小豆汤,两文一碗就管饱,来一碗咯!”
“客官里边儿瞧!摸一摸咱这吴绫的手感,柔滑似春水,亮堂赛月光,穿在身上既体面又凉快,最是衬您这气派模样!您要做衣裳,甭管是襦裙袍衫,还是褙子半臂,咱这料子都能裁,价钱也公道!”
另一家铺子也不甘示弱,对门吆喝,“瞧瞧我们这绣了金线的水丝锦,逢年过节做身新衣,或是给娘子郎君添件衣裳,才叫个精致体面!咱这都是老主顾口口相传的好货,童叟无欺!要不您先挑块料?”
这一路的叫卖声给卫锦云听得一愣一愣,看来要在这偌大的平江府市井立足,光吆喝还不够,还得吆喝得劲。
人人都是一张利嘴。
吆喝声,车马声,隐约的琵琶丝竹声不绝于耳,行人多得数不胜数,衣饰光鲜的,轿子马车的......
“菱姐儿过来,吃碗汤饼。”
王秋兰在一家汤饼铺子的招幡处停下。这招幡上的“钱记汤饼铺子”几个字已经褪色,连幡面也泛起黄边。相对于方才的吆喝,这家铺子倒是没有伙计在外。
然桌椅从铺内摆到外头,坐满了行人脚夫。
几人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给腾出一张小桌。
卫锦云麻利地给姐妹二人添碗倒醋,让王秋兰玩笑几声是不是她梦里来过,怎的这么娴熟。
他们才坐了几日的船,一路摇摇晃晃,在运河里,雨季并不好走。纵使卫锦云变着法子做了些吃食,姐妹俩个也是在船上过得晕乎乎的,没吃多少东西。
“吃碗汤饼,能让肚子舒服些。”
卫锦云揉了揉卫芙菱东张西望的脑袋,“听祖母说那铺子几十年没动过,想来一进去不能立马开锅,要好好收拾收拾,我们先在外头吃了。”
王秋兰的铺子就在不远处,再拐个弯就倒了。这家汤饼铺子的面她从小吃到大,没想到几十年过去,它依旧在。
本想一鼓作气回铺子,到了这儿却依旧忍不住停下。
伙计掀开后厨的竹帘,端出几碗冒着热气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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