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五十五，民政局门口。

工作日的清晨，大楼泄出的风带着点冷意，像专程来给结婚人群做清醒测试。

队伍已经排出去一条弯，有人打哈欠，有人吵架，有人抱着一大把玫瑰花在那儿当路障。沈然站在队尾，怀里夹着资料袋，另一只手握着保温杯，姿态冷静得像在等进场开董事会。

陆澈站在她身侧，衬衫领口整齐，手却在口袋里停不住地摸手机。

他今天比平时安静得更明显。

沈然注意到了：“你今天的心率比平时高？”

陆澈顿了下：“你在判断什么？”

“你右手一直动。”沈然很客观，“习惯动作通常代表内部压力。”

陆澈：“……”

队伍往前推进两步。

前面一对年轻情侣突然吵起来。女孩哭着抱怨男生迟到，男生解释自己只是忘带身份证，两人吵吵吵，又突然抱一起：“算了算了，先领证，等会儿再吵。”

沈然看了两秒，得出结论：“情绪波动太大，属于高风险关系。建议冷静半年后再结婚。”

那女孩眼尾还挂着泪，回头：“……你有必要现在点评别人吗？”

沈然诚恳：“我是在帮你们做婚前风险提示。”

男方：“……谢谢你啊，陌生人顾问。”

陆澈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把她带开一点：“别管别人。”

语气淡，但动作太自然了。

沈然被带得一怔：“我没有干扰他们。”

“你有。”陆澈低声，“你的客观太……精准。”

沈然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收回视线：“那我只在心里点评。”

陆澈眉眼带笑，轻轻“嗯”了一声。

队伍龟速挪动中，但也没有预计的慢，等了二十来分钟轮到他们填表。

柜台后面的工作人员一边打哈欠一边递表：“女方左边，男方右边，先填清楚再排队。”

沈然拿起笔，刷刷写完，把表推过去：“麻烦帮我再看一遍。”

工作人员接过来，眼皮抬了下：“学历本科……工作单位……啊姑娘，这个英文写的这么好看，中文怎么回事？”

“出国太早。”沈然人生唯一的缺点被人点出，罕有的面露尴尬，“要重写吗？”

工作人员看着蜿蜒抽象的字，又扫了一眼陆澈那边写得工整的那一列，忍不住抬头看两人一眼：“让你老公给你再抄一份吧。”

沈然：“？”

陆澈：“……”

这声“老公”落得太自然，沈然下意识想解释“我们还没——”，脑子转了一圈，又迅速意识到：解释这件事本身，比默认还费时间。

她只好把表默默收回来，换了支更顺手的笔，一笔一画地把那一行中文重写了一遍。字还是不好看，但至少能看出来是字。

工作人员看着她那种“期末重抄卷子”的认真劲儿，莫名喜感：“行了，可以了，后面排队交材料。”

她推回表的时候，陆澈偏头看了一眼，默默记住了一个事实。

沈然对“写得好不好看”无所谓，对“写得清不清楚”要求极高。

她好像一直这样活在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里。

简单又直接。

领证就像过五关斩六将，下一步是拍照。

拍照区有点挤，前一对新人刚拍完，女孩对着成片哀嚎：“我这双下巴——你们摄影能不能修一下？”

灵感枯竭的摄影师已经面无表情：“证件照不能修太多。你们这样已经很幸福了，有的人来连笑都笑不出来。”

轮到他们时，他抬眼那一刻明显精神了些：“哎哟，这对儿颜值不错。靠近一点，肩碰肩。对，就像真的很相爱一样。”

沈然立刻照做，整个人自动切换成季度总结大会合影模式：背挺直，表情严肃，眼里写着两个字，配合。

摄影师看得头疼：“姑娘，你天生不爱笑吗？”

沈然认真回答：“是不太爱笑。”

摄影师被她的诚恳逗笑：“老公这么帅也不高兴？”

沈然愣了下，对“老公”两个字已经具备职业免疫能力，冷静解释：“高兴的。但不是因为他帅。他是神经学博士，剑桥毕业，对家庭稳定性有帮助。”

摄影师嘴角抽了一下，努力憋住笑。

陆澈轻轻咳了一声，语气不紧不慢：“我想，他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

至于是他本人还是摄影师，他没有进一步说明。

沈然意识到自己又跑题，乖乖往旁边挪了五厘米，重新调整姿势：坐直、放松、嘴角上扬五度，标准的会议结束合影表情。

摄影师沉默三秒：“姑娘，我们这不是给你做工作证。”

沈然继续诚恳：“我不太会对镜头表达情绪。”

摄影师无奈又好笑：“那你想一个愉快的画面。第一次见你老公的时候也行，牵个手也行，亲一下也行。想三秒，然后看我。”

沈然点头，认真思考三秒。

就在确定要看镜头的那一瞬，她脑子里突然跳出七年前的一个画面。

剑桥图书馆的一个角落。

深冬的暖气声很轻，书架间安静得能听见纸张翻动。一个陌生的青年站在光影之间，神情专注又冷静。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陆澈。

她当时只是路过，只记得一个非常客观的念头：

长得好看，完全在她的审美区间内。

摄影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好了，看镜头，保持刚刚那个感觉。三、二、一。”

快门声落下，咔嚓。

拍完后，摄影师盯着屏幕看了三秒，叹气：“行吧……至少不像工作证了。”

沈然礼貌道：“谢谢。”

摄影师瞥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碎嘴问陆澈：“你老婆一直这么稳吗？一点都不紧张。”

“嗯。”

沈然淡定回应：“紧张不会提高拍摄成功率。”

摄影师：“……”

陆澈在旁边低头，明显笑了一下。

拍照完，排队交材料，似乎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沈然看了眼表，估算了下几点开会合适，随后把时间发给助理。

旁边刚好有个红底大屏在循环放宣教视频：

【文明离婚，理性分手】

【拒绝家暴，从你我做起】

沈然停住脚，看了两秒，眉头轻轻皱起：“……这个入口设计得不太友好。”

陆澈侧头：“嗯？”

她思考了一下，语气很认真地总结：“把登记和解散放在同一个大厅，会让用户在进入时产生不必要的压力。”

陆澈：“？”

沈然看他一眼，误以为他被触动了，声音放得更轻：“你不用因为那个出口感到不安。”

陆澈：“……我为什么要不安？”

沈然以为他是羞于启齿，语气变得格外温柔：“我会尊重你的节奏。”

陆澈：“什么节奏？”

沈然低声：“在你没有准备好之前，我不会逼你做任何决定。”

陆澈彻底愣住：“？？”

沈然继续安慰他，清清淡淡，却诚意十足：“如果有一天你决定要走那扇门，记得提前告诉我。我会配合你的安排。”

陆澈整个人都沉下去了：“沈然。”

“嗯？”

“你现在在说什么？”

沈然坦然：“离婚流程。以及你的未来伴侣。”

陆澈：“…………”

他盯着她，像在努力确认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沈然误会他沉默的原因，以为他更不安了，于是补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我是可以接受的。”

陆澈深吸了一口气，将她往前带了一步：“别说了。”

沈然乖乖闭嘴，往前走了两步。

陆澈却站在原地，眉心轻轻蹙着，像终于回过味来。

——我到底做了什么，会让她觉得我要跟她离婚？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最后两步冲淡。

马上到提交材料登记的窗口时，沈然不自觉地站得更直一点。

工作人员接过他们的材料，一边扫身份证一边问：“婚检做吗？今天领证，婚检免费。”

“不用。”沈然脱口而出。

工作人员抬头：“这么爽快？”

陆澈侧头看她：“你很确定？”

“你的健康风险概率很低。”她语气平静，“我有见过你的体检报告。”

工作人员：“……”

“再说婚检项目覆盖不全，不具备完全的风控作用。”沈然礼貌补充。

工作人员被她一本正经的词汇晃了一下：“……行吧，那你们签个自愿放弃。”

沈然愣了一下，还以为他被触动，语气自然放轻：“你不用因为出口感到不安。”

陆澈停住，完全没跟上她的思路：“我为什么要不安。”

沈然误以为他只是不好意思承认，话说得更温和：“在你没有准备好之前，我不会逼你做任何决定。”

陆澈完全愣住：“什么决定。”

沈然看着前面窗口：“离开。还有你未来的伴侣。”

陆澈沉默了很久。

他盯着她的侧脸，心里只有一个问题：

我到底做了什么，会让她觉得我要跟她离婚？

沈然以为他沉默是更不安了，补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我是可以接受的。”

陆澈深吸口气，抬手按了按她的肩膀，把人往前带了一步：“别说了。”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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