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启元在山下闹市找了间便宜的客栈，要了碗热粥喝着。修长的手指扣住碗边往嘴里送，喉结上下滑动，几口将粥吞尽。

他的吃相十分斯文，也不浪费。空碗放回桌上，碗底干净，他的嘴也干净，只留有被粥水润过的一抹泽光。

杜青的视线从他的嘴移到了他的手，他掏出钱放在桌上后，起身，拿起她和行李朝客栈二楼走。

咚咚咚，上边倒是先下来一个人。

“姜兄！”张财一脸惊喜。

杜青瞧见张财看见她，特别是她旁边的行李后，脸色由喜转愕。

“来来，去我屋里坐坐。”他拉着姜启元跑上二楼，进了走廊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姜启元被他按到椅子上，面前又被放了一杯酒。

“我不喝。”姜启元轻轻推开，并将剑压着行李放在桌边。

“行，咱们喝茶水。”张财换了杯子，挪近板凳，边倒茶边问，“发生什么了？和弟说说。”

姜启元眉毛一挑，身体抗拒地往后坐直，道：“私事。”

“那弟先和哥说。”张财笑着自来熟道，“弟准备离开玄青派，去下一个门派找找机会。”话中的洒脱，令他当初要加入玄青派的坚定，瞬间变得不堪一击。

姜启元皱眉看他：“……你变化真快。”

“我这叫不内耗。”张财一口闷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经过上次司务监带我去长老面前指控你作弊一事后，我就看清了，玄青派外强中干，内里四分五裂，只有剑峰好，没用。我听家里人说玄青派下任掌门会是法峰的长老，我是剑修，以后我的发展必定受限，所以我决定趁早另谋别路。”

杜青十分同意张财评价玄青派的话，听得连连点头。剑身啪嗒一下撞到桌子，惊到了旁边的二人。

他们纷纷看向她。

张财站起身体，绕过姜启元走向她。

忽然，他冲姜启元一笑：“桌子那么大，你放边上容易不小心推掉，我来帮你。”说着他朝她伸手。

“啪——”被姜启元打开。

“不劳烦。”姜启元将她往身边带，又随手推开她身下的行礼，让她稳当当地置于桌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带的不是武器，而是宝贝。”张财揉着手走回去，屁股还没挨到凳子，又腾地一下站起来，“这剑是之前那把废铁？！”

剑锋利笔直，与曾经凹凸不平的粗糙模样相去甚远，张财眼睛看直了：“这可真漂亮啊。”

姜启元眉头一皱，手肘横在桌上，挡住张财看剑的视线，并转移话题道：“你准备去哪？”

“准备看看剑……不是，准备问问哥去哪，说不定咱们顺路。”张财见姜启元面色变冷，瞬间改了口。又在得一句“不需要。”的冰冷回答后，顿时气馁。

但他不愿意谈话就此结束，他想撬开姜启元这尊冰山的嘴，越想越心焦，腿不自觉地抖动，动作越来越大，一张“纸”从衣服里飞了出来。

他“哎呀”一声捡起，高举在明亮的灯笼前，吹去“纸”上的灰尘，道：“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将一百颗上品灵石的灵石票掉出来了。”

姜启元紧抿的双唇顿时松开，克制的笑声从嘴里流出，他手半捂住嘴，既无语又无情地戳破张财拙劣的钓鱼手段：“我要去关口，你要去众泰宗，倒是顺一段路。”

张财一脸惊讶。

“众泰宗收剑修，离玄青派也近。你若是要去别的门派，必须先到仙盟，但你的仙盟通行证若还有效，这个时间你早在路上了。”姜启元说完，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也可能是我还在犹豫，晚出发呢？”张财问。

姜启元又缓缓道：“你从西南边过来，舍近求远，大概是西南边的门派都不能收你。你家底丰厚，却比起别的世家子弟花得战战兢兢，所以你也无长辈庇护，仙盟最需裙带关系，你能拿到一张通行证已经不容易。东边玄青派和东南边的众泰宗，都没有南商张家的人，你能选的就只有这两个。”

张财的目光闪烁，内心慌乱不安，他的秘密几乎都被姜启元察觉出来了。他嘬饮一口茶，默了半晌道：“我下山前将你的传闻听了七七八八……特别是和某位女修的不堪传闻。”

他停顿了一下，去打量姜启元的神色，却获得了毫无破绽的冷静，心底顿时暗生出一种佩服，他微笑着伸出手：“我不信传闻，我信我自己看见的。咱们都是遭遇不公、举步维艰的人，既然顺路，就互相照应怎么样？据我所知，关口路途遥远，路上也不算安全，如果用我的钱，咱们能尽快到达目的地。”

姜启元沉默。流过的时间凝住张财上翘的嘴角，他快要挂不住笑了，姜启元才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顺视线看过去，看见了桌上的那道漂亮的身躯，他了然地张大嘴巴，迅速朝上伸出三指，铿锵有力道：“我发誓，路上绝对不觊觎你的剑！”

姜启元这才勉强点头，起身走了。

门一开一关，风溜进来，张财才觉得冷。他擦着汗小声嘟囔：“传言绝对都是假的，瞧他偏执剑的样子，他爱上剑都不可能爱上人。”

……

姜启元的客房比张财的小上一半，价格也便宜一半。

杜青连同行李被他放在桌上，他则几步行到窗前，朝外看了一眼后将窗关紧。他坐回桌边，打开了袁常给的包裹。一叠干净的衣服上静静躺着个鹅蛋大小的珠子，颜色艳红。

之前在寇长老府没好好看，这回近距离看后，杜青暗暗称奇，此宝贝小小一个，却装着不少灵气。

姜启元拿起它，置于嘴边，珠子瞬间化成气体被吸入体内。他闭眼打坐，不一会儿额上冒出细汗，再睁眼时，他露出了满意的浅笑。

他又去拿新衣服，一张纸先被摸了出来，上面写着：我能做的已做，望你寻到他。

字体娟秀而不失大气，落笔的习惯与杜青印象中的某个字迹一模一样。过去她为了借阅书籍，曾去过寇长老府邸，那里的书皆被寇长老亲手做过批注。

而这个“他”，除了王真人，没别人会被姜启元记挂。

顿时，一个真相浮出水面。

无数双手拨开她脑海中的层层迷云，事实宛如一把锤子，敲碎了玄青派长老之间错综复杂的表面关系，露出了谎言之下的暗潮涌动：寇长老故意当众驱赶姜启元，是为了迷惑所有人来帮助他。

寇长老做到这种地步，说明玄青派里有着她绝对不能正面对抗的人。这样的人，杜青能想到的只有两位，玄青派掌门，以及她的师尊……

……

剑峰，弃云居。

月夜星辰笼罩在一方楼台上，四下散落着空了的壶、杯，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味。两位长老酣快畅饮后，落下了一地的狼藉。这狼藉里，坐着一个略显孤寂的背影。

袁常朝自己的鼻子施了个法，才缓步走进去。他对着专注望月的寇长老道：“师父，事已办妥。关口那边我也打点好了，等姜启元过去，会有人带他出关。”

“好。”寇长老疲惫地挥手，示意他下去。

袁常躬身，静静退下，关门前又往里看了一眼，寇长老依旧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仿佛在画中。

剑峰山顶没了白日的热闹，在深夜下更显幽静。偶尔有几名巡逻的司务监弟子，但袁常想避开他们视线易如反掌。

他御剑去了法峰。

刚一落地，就有人接他。两个人似乎早已熟悉，对看一眼后，默契并行。

“寇长老没察觉出什么来？”接应人问。

袁常回：“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