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镜星穹(多重人格)》
暗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吸附声,如同墓穴封闭。
莱恩陷入完全的黑暗。不是视觉上的暗,而是感知层面的虚无——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被厚重的寂静吞噬,脚下地面触感消失,仿佛悬浮在意识的间隙里。
只有前方那点银白色的光还在跳动。
他朝它走去。没有脚步声,没有方向感,只是向着光移动。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几秒,也可能几小时——光点逐渐扩大,变成一扇门的轮廓。
门虚掩着,暖黄色的光从门缝溢出。
他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是气味。
玫瑰。蜂蜜。阳光晒过的亚麻布。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那是童年卧房衣橱里防蛀香包的味道。
莱恩眨了眨眼,适应光线。他站在一个房间里,但不是霍桑庄园的任何一处。房间很小,墙壁贴着淡黄色小碎花壁纸,有些地方已经起泡剥落。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白色小床,床头挂着手工缝制的星星月亮挂饰。地上铺着磨损的羊毛地毯,图案是小动物们围着篝火跳舞。
这是某个孩子记忆中的卧室。
“这里很安全。”
声音从床角传来。
安妮坐在那里,背靠着床柱,怀里抱着一个褪色的布偶兔子。她穿着浅蓝色的睡裙,赤着脚,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七岁孩子的灵魂,用艾薇拉十九岁的面容和体型呈现,有种令人心碎的错位感。
“安妮。”莱恩轻声说,没有走近。
“嗯。”安妮把脸埋在兔子玩偶里,声音闷闷的,“里昂哥哥走了吗?”
“走了。”
“他生气了吗?”
“没有。”莱恩慢慢蹲下身,保持与安妮视线平齐的高度,“他很关心你。他让我小心点,别吓到你。”
安妮从玩偶后面露出一只眼睛,偷偷打量莱恩:“我不怕你。你唱了妈妈的歌。”
“你怎么知道那是妈妈的歌?”
“因为妈妈的味道。”安妮说,声音稍微放开了一些,“每次妈妈哄我睡觉,她哼的歌里……就有那个味道。玫瑰和蜂蜜的味道。你昨天哼的时候,我也闻到了。”
联觉。声音触发嗅觉记忆。这在创伤幸存者中并不罕见——感官记忆往往比情节记忆保存得更完整。
莱恩环顾房间。书架上放着几本图画书,小书桌上有一盒蜡笔,墙上贴着稚嫩的涂鸦:一个穿裙子的大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两人头顶有歪歪扭扭的太阳。
“这是你的房间?”莱恩问。
安妮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这里是‘安全屋’。怀特哥哥帮我建的。他说当外面太吵、太可怕的时候,我可以来这里。这里的时间……不会动。”
莱恩明白了。这是内在世界中的一个“记忆封存区”,专门保存创伤发生前的时光切片。时间在这里静止,痛苦无法进入。
“我能走近一点吗?”莱恩问。
安妮犹豫了几秒,点点头。
莱恩走到床边,但没有坐下,而是盘腿坐在地毯上,保持低于安妮的位置——不构成威胁的姿态。
“里昂哥哥说,你有一个‘印记’要给我看。”莱恩说,“关于初心的印记。”
安妮抱紧兔子玩偶:“初心……就是妈妈还在这里的时候。那时候镜子是完整的,星星都在镜子里,不在外面。”
“镜子碎了之后,星星就跑到外面去了?”
“嗯。”安妮的声音变小了,“变成里昂哥哥,塞缪尔哥哥,怀特哥哥……还有其他人。镜子里面……就只剩下一点点的光了。很暗,很冷。”
她描述的,正是塞缪尔画中那个意象:破碎镜面深处搏动的银白光点。核心意识。
“那个光,是你吗?”莱恩问。
安妮摇头:“那是姐姐。艾薇拉姐姐。我是安妮,我是……我是姐姐还记得‘快乐是什么样子’的那部分。怀特哥哥说,我是系统的‘情感基准线’。如果连我都忘记快乐了,整个系统就会变成……变成全是灰颜色的。”
她用了“颜色”来形容情感状态。孩子的隐喻,但精准得可怕。
“所以你的印记,是关于快乐的记忆?”
安妮从床上滑下来,坐在地毯上,与莱恩面对面。她把兔子玩偶放在两人中间,像某种仪式性的屏障。
“怀特哥哥说,要给你看三样东西。”安妮说,语气突然变得像在背诵流程,“第一样,是妈妈的味道。你已经知道了。第二样,是黑暗衣柜。第三样……第三样是‘契约的第一片碎片’。”
莱恩的心跳微微加速。
“我们先看哪个?”他保持声音平稳。
安妮咬着下唇,手指绞着睡裙的蕾丝边:“衣柜……很可怕。但如果我们不看衣柜,就不能理解为什么契约的第一片碎片长那个样子。塞缪尔哥哥说,这叫……这叫‘对比美学’。”
连孩子的表达里都渗入了其他人格的术语。系统内部的相互影响比莱恩想象的更深。
“我听你的,安妮。”莱恩说,“你决定什么时候看什么。”
安妮盯着他看了很久,眼神里有孩子的直率评估,也有不属于孩子的复杂考量——她此刻的判断,是否也受到怀特或其他人格的远程“咨询”?
“我们先看妈妈的味道吧。”安妮最终说,“因为看完衣柜之后……可能就闻不到了。”
她闭上眼睛。
房间的气味开始变化。
起初只是气味的加强——玫瑰更馥郁,蜂蜜更甜稠,阳光下的亚麻布散发出暖烘烘的谷物香。但很快,气味开始分层:
第一层:傍晚的厨房。新鲜出炉的姜饼香气,混合着炖苹果的肉桂味。女人哼着歌,裙摆在瓷砖地上轻轻旋转。小女孩坐在厨房凳上,晃着小腿,等着偷吃刚冷却的饼干边角料。
第二层:夏日的花园。剪下来的玫瑰插在陶罐里,水珠在花瓣上闪光。女人戴着宽边草帽,教小女孩认识花草:“这是薰衣草,能帮助睡眠;这是薄荷,叶子揉碎了闻起来清清亮亮的……”小女孩的手被握着,指尖沾上泥土和植物的汁液。
第三层:病床前。这个气味很淡,几乎被前两层掩盖,但莱恩捕捉到了——消毒水、药膏、还有疾病带来的那种甜腻的衰败感。女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但手指依然温柔地梳理着小女孩的头发:“安妮,记住这个味道。无论发生什么,妈妈的爱都在这个味道里……”
记忆的气味戛然而止。
安妮睁开眼睛,眼眶泛红,但没有哭。
“妈妈生病的时候,”她轻声说,“每天还是会让我躺在旁边,她哼歌给我听。她说,如果有一天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我只要记住这个味道,就像她还在抱着我。”
莱恩感到喉咙发紧:“后来呢?”
“后来味道变了。”安妮抱住自己的膝盖,“有一天,家里来了很多人,他们都穿着黑衣服。有一个很香的阿姨——香味很浓很浓,像要把妈妈的味道盖掉。爸爸让她住在妈妈的房间。我把妈妈的枕头藏在衣柜里,这样至少……至少衣柜里还有妈妈的味道。”
她停顿,呼吸变得急促。
“但有一天,连衣柜里的味道也变了。”
安妮抬起头,看着房间角落里那个真实的、朴素的橡木衣柜。它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在安妮的注视下,莱恩感到一股寒意从衣柜门缝渗出。
“你想看吗?”安妮的声音在颤抖,“黑暗衣柜?”
莱恩知道这是关键节点。拒绝,可能失去安妮的信任;继续,可能触发无法控制的创伤反应。
“如果你愿意让我看,”莱恩说,“我会和你一起面对。但如果你还没准备好,我们可以等。”
安妮摇头,动作带着孩子的固执:“要现在。因为四天后……四天后爸爸要让那个很香的阿姨变成新妈妈。如果到那时我还没准备好,可能就……可能就永远也敢看了。”
她站起身,走向衣柜。莱恩跟着。
安妮的手放在衣柜的黄铜把手上,迟迟没有拉开。
“妈妈最后一次把我藏进去的时候,”安妮背对着莱恩说,“外面有很大的声音。争吵声,东西摔碎的声音。妈妈把我塞进衣柜,用围巾盖住我,说:‘安妮,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不要出声。妈妈爱你,永远爱你。’”
她的肩膀开始发抖。
“然后呢?”莱恩轻声问。
“然后妈妈关上了衣柜门。”安妮的声音变成耳语,“里面很黑。我听见外面……有摔倒的声音。有爸爸喊叫的声音。然后……然后安静了。很久很久的安静。我一直等,等妈妈来开门,但她没有来。”
她终于拉开门。
衣柜里没有衣服。
只有黑暗。
不是缺乏光线的黑暗,而是有质感、有重量的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在衣柜内部缓缓旋转。黑暗深处,隐约有光点闪烁——不是温暖的星光,而是遥远的、冰冷的、像针尖一样的光。
更可怕的是气味。
玫瑰与蜂蜜的味道被某种东西彻底腐蚀了——不是替换,是腐败。甜香变成甜腻的腐臭,阳光的气息变成霉菌的潮湿,薰衣草的宁静变成防腐剂的刺鼻。
“这就是后来衣柜里的味道。”安妮盯着黑暗,眼神空洞,“妈妈没有来开门。第二天早上,是女仆找到我的。她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我知道不是。我知道妈妈就在外面,只是……不动了。”
莱恩明白发生了什么。七岁的艾薇拉在衣柜里见证了母亲死亡的间接证据——声音、气味、以及之后诡异的寂静。她没有看到具体场景,但孩子的想象力填补了所有空白,而且往往比真相更恐怖。
“你一直在衣柜里等了多久?”莱恩问。
“不知道。”安妮说,“时间在衣柜里是黏糊糊的。后来……后来衣柜变成了一个地方。每次外面有可怕的事情,我就会回到这里。里昂哥哥说这是我的‘安全屋’,但其实不是。这里从来都不安全。这里只是……习惯了。”
她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那片旋转的黑暗。
莱恩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不用碰,安妮。我看到了。”
安妮转过头,看着莱恩,眼泪终于流下来:“每次我进来,都想找到妈妈藏起来的那个‘永远的爱’。但我找不到。我只找到黑暗,还有……还有这个。”
她用另一只手,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
一块碎镜片。
大约手掌大小,边缘已经被磨光滑了,可能是多年来在口袋里摩擦的结果,但镜面本身布满细密的裂纹。奇妙的是,在裂纹最密集的中心,有一小块区域是完好的,映出安妮此刻泪流满面的脸。
而在完好区域的边缘,刻着一个词。
不是英文,是某种更古老的文字。莱恩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出那是拉丁语:
“Amor”
爱。
“这是契约的第一片碎片。”安妮把镜片放在莱恩掌心,“妈妈塞进我口袋里的。她说,如果有一天镜子碎了,就看看这片碎片,记住第一个词是什么。”
莱恩凝视着镜片。裂纹的走向形成了某种图案,像根系,也像血管。
“妈妈还说了什么吗?”
安妮努力回忆,眉头紧皱:“她说……‘当镜子不再破碎,星光将指引归途’。但那时候镜子还没碎,我不懂。后来镜子真的碎了,我就把这句话告诉怀特哥哥。怀特哥哥说,这是‘契约’的核心条款。但他也不知道怎么让镜子不再破碎。”
莱恩想起乐谱上的箴言。完全一致。
所以契约的核心早在那时就埋下了——母亲预感到自己的死亡,预感到女儿会因此精神分裂,于是留下了这个隐喻性的“修复指南”。但指南本身是谜语:镜子已经碎了,如何让它“不再破碎”?
除非……
“安妮,”莱恩突然有个想法,“镜子碎了之后,你仔细看过每一片碎片吗?”
安妮点头:“看过。里昂哥哥的碎片很硬,边缘锋利,会割手。塞缪尔哥哥的碎片有彩虹的颜色。怀特哥哥的碎片……像冰块,很光滑但是很冷。还有其他小小的碎片,有的像眼泪,有的像雪花。”
“它们映出的东西一样吗?”
“不一样。”安妮说,“里昂哥哥的碎片里总是有剑和盾。塞缪尔哥哥的碎片里是画和音乐。怀特哥哥的碎片里是数字和齿轮。我的碎片里……有时候是妈妈,有时候是黑暗衣柜。”
莱恩感到思路逐渐清晰:“但如果,你们有意识地调整角度,让所有碎片都映出同一个东西呢?比如,都映出那颗银白色的星星?”
安妮眨眨眼:“可是……星星在镜子里面啊。碎片在外面,怎么映出里面的东西?”
“如果镜子本身变成透明的呢?”莱恩说,“如果每一片碎片都变成一扇小窗户,不再反射外界,而是让内部的光透出来?那样的话,从外面看,就不是一面破碎的镜子,而是一扇由许多小窗组成的、能看到内部星光的窗户。”
安妮愣住了。这个意象显然触动了她。
“像……像教堂的彩绘玻璃?”她小声说,“每一块颜色都不一样,但合起来能看见圣人的脸?”
“是的。”莱恩感到激动,“而且每一块玻璃都可以独立存在,不需要黏在一起。它们靠窗框——也就是你们的‘契约’——固定成整体,但每一片仍然是独立的。”
安妮低头看着手里的镜片,又看看衣柜里的黑暗。
“可是黑暗怎么办?”她问,“如果镜子变成窗户,黑暗会不会从里面跑出来?会不会……把星星遮住?”
这才是她最深的恐惧。不是怕消失,而是怕自己守护的“初心”——母亲的爱、玫瑰蜂蜜的味道——被衣柜里的黑暗污染、吞噬。
莱恩思考着如何回答。简单的安慰没有用,安妮需要的是逻辑,是孩子能理解的“安全方案”。
“安妮,”他说,“黑暗已经在了,对不对?在衣柜里,在你的记忆里。它不会因为镜子变成窗户就消失。但窗户的好处是——阳光可以照进去。”
他指向房间唯一的窗户,尽管这房间本身是记忆的投影。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尘埃中形成光柱。
“你现在这个安全屋,有窗户吗?”莱恩问。
安妮摇头:“没有。怀特哥哥说,窗户会让外面可怕的东西看见里面。”
“但如果窗户装得足够高,只能让阳光进来,却不让外面的人看见里面呢?”莱恩说,“而且窗户可以装上窗帘,在你需要完全黑暗的时候拉上。你可以控制。”
安妮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像我可以选择什么时候让阳光进来照妈妈的味道,什么时候关上衣柜门?”
“是的。”莱恩说,“在动态完整的系统里,你——安妮——可以保留这个安全屋,可以保留衣柜。但你可以给安全屋开一扇高高的、带窗帘的小窗。当你想感受妈妈的爱时,拉开窗帘,让阳光和玫瑰蜂蜜的味道进来。当你需要躲藏时,拉上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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