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步走回到巷子里，青石板只剩一条缝，野草从老旧砖墙的缝隙冒出来，干巴巴地发黄，一看就是夏日里长过的狗尾巴草。

许之夏小时候常和邻居家的孩子揪起狗尾巴草，用石子一磨，毛毛的小穗子落下来，当成过家家做饭玩。

现在楼里东一盏西一盏，剩下两户窗户格还闪着屋子里电视的蓝光，其余窗里早已黑了窟窿。

好多邻居从这个老旧的楼里搬到新居民小区的高层楼里去了。

早几年墙上刷过的血红大大的“拆”字，后来考古队下来在这巷子里转了两圈，红字盖了白牌，点名成了国家近代重要史迹建筑保护单位。

许之夏抬头看到头顶那盏老路灯还是白炽灯泡，黄里透灰，照在胡同台阶口一块光晕，再往别处全是漆麻乌黑。

林爷爷走进黝黑的门廊楼道里，停下脚，回过头来，看到许之夏还站在台阶下。

感到林爷爷回眸的目光，许之夏仰头，连忙一步一个台阶跟了上去。

楼厅里漆黑，左右各深处一条幽长的甬道。

两人拐进左侧，鞋底踏在水泥地上，每走一步便是一扇老木门。

第二扇是许之夏的家，门旁还横砌着一座灶台，隔着这灶台，再走过去末尾到头，便是林爷爷的小屋。

才迈出没几步，外头忽地哒哒几声，高跟鞋踏进来，在寂静漆黑的空气里显得十分突兀。

“爸？”黑暗里，女人辨认出前方那挺拔苍老的轮廓，声音带着试探。

林爷爷回头，见是自家闺女，嘴角刚扬起，还没来得及开口，许之夏已往旁边让了步，轻声喊：“林姑姑。”

林姑姑像没听见，没有立即回应许之夏，目光擦过许之夏的肩膀，视线直落在老父亲脸上，直接埋怨出声。

“爸，我跟刘军不是早在河西东路给你们买了新公寓吗？怎么还不过去搬？”黑暗里，林姑姑的声音带着明显不满。

林爷爷垂眸，先看了一眼身旁的许之夏，随即不耐地朝女儿摆了摆手：“没意思，我们住不惯新楼，还是这儿踏实。”

“那怎么行！”林姑姑往周遭扫了一眼，面色更难看了：“这多黑啊，万一你们二老摔了碰了，不还得往医院里跑，麻烦！”

“这，你不要管。”林爷爷声音沉下来，“我们爱住多久就多久，你跟你哥哥姐姐别总操这份心，我们在这，挺好。”

说着，林爷爷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揉许之夏的发顶。

林姑姑顺着林爷爷手臂，这才看清许之夏也站在旁边。

“之夏呀。”林姑姑顿时换了一副面孔，满脸堆笑说：“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帮我好好劝劝你林爷爷和田奶奶，让他们搬去姑姑买的新房子，到时候你也可以去林爷爷家的新公寓坐一坐。姑姑给你做糖醋小排骨，好不好？”

“哎呀，你跟孩子说这个干吗！”林爷爷急得握着拐杖把手背到身后，“她又不去住！少拿这话哄孩子！”

他嘴里发着火，眼角却偷偷瞄许之夏，生怕那孩子一低头，又把什么话都咽进肚子里，几天不吭声。

“之夏，姑姑说的这些，你听得懂吧？”林姑姑不肯罢休，弯腰凑近过来。

黑暗里，她瞟向许之夏助听器的外壳和透明导管泛着微光。

许之夏轻轻点了点头，这种沉默，林姑姑嗐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又不说话？你妈再三嘱咐让你多开口，忘了你小时候不说话，去儿童医院还剪过舌系带？”

许之夏三岁那年意外失去听力，导致重度听障之后，那一年她好长时间里发不出声来。

她妈妈只好抱着她去儿童医院口腔科，打了麻醉，把希望钉在一条“舌系带果断”的诊断上。

那一次是许之夏的噩梦，她回家后哭了好久才忘了剪舌头那一幕。

直到某天，她抖着唇，含混喊出“妈”那一瞬，妈妈把她搂在怀里，连声应着：“欸，欸！”

那一刻，许之夏的妈妈终于才松了口气。

林爷爷急得瞪圆了眼，正要再吼，末尾那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田奶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看到林姑姑，上前攥住她就往屋里拽。

“不是说了吗？不用惦记我跟你爸爸，新房的事，回来我跟你爸好好说不就行了！非得跑来一趟又气你爸！”田奶奶嗓门大，因为她老了，耳朵也听得不太利索了，每次说话嗓门大得隔着屋子都能听见她的音。

“我正好做了一桌的菜，你来了就跟我们一起吃吧！”田奶奶一口东北腔，语速又快又响。

好几次林姑姑都插不上嘴，愣被田奶奶把她按下椅子上，胡乱夹了一圈菜到林姑姑碗里。

“你先吃！”田奶奶根本不听林姑姑接下来说的话，又快速出了屋子。

许之夏看着田奶奶身上那件大红花绿坎肩，她常年她常年就喜欢穿这种过去年代百鸟朝凤和孔雀牡丹的花型。

与林爷爷老上海派头精致不同，田奶奶大大咧咧，说话直来直去，就是因为这样东北敞亮痛快的性格，吸引林爷爷只身跟田奶奶到北城定居。

老两口过日子经常吵吵闹闹的，因为南北差异。

一到立冬，田奶奶准去菜市场拖回半车大白菜，一排排码在阳台上。

林爷爷跟在后面直跳脚：“买这么多给谁吃？占地方！挡光！”

田奶奶挥挥手，就一句：“你南方小老头懂啥？猫冬没白菜，嘴里淡出个鸟！”

吵归吵，等第一场雪落下，林爷爷还是会蹲在地上，帮田奶奶把最外层的烂叶子一层层剥掉，嘴里嘟囔，手下却轻。

田奶奶买好几串蒜头，也被林爷爷吵急眼了：“蒜头成筐，日子还过不过了？”

转天，林爷爷只抱回一棵小青菜，田奶奶骂了一句：“你们南方人心眼比菜叶还小，够谁塞牙缝？”

田奶奶买菜按斤扛，林爷爷买菜按棵数。

一个囤冬，一个囤鲜。

两人为此吵了半辈子，嗓门大得邻居都替他们累得慌。

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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