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继承遗产了》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
林泮从未见过鹿露这么严肃的神色,也没有听过她这样坚决的口吻。印象里,她就算挑选一道菜,都是说“哎呀虽然叉烧也很好,但今天还是想吃烤鸭怎么办”。
永远都是柔软的口气。
但此时此刻,她用这样不容置喙的态度让他走。
林泮无法形容自己的滋味,心脏被紧紧攥成一团,呼吸停滞,胸腔闷痛,仿佛溺水在冰川。
他想起了柏纳德被分手的那天。
彼时,他刚到柏家没多久,有一天夜里,她忽然到来,和柏纳德到卧室说话。
“我们分手吧,这里离我公司近,不方便给你,你搬到如园路去,我叫律师尽快办手续。”
林泮已经记不清她的脸,可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声音,冷淡而无情,“就这样吧,不要再来找我。”
然后,她就走了,柏纳德立在原地,目送她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一语未发。
很久以后,林泮才知道这叫“抛弃”。
他一直努力避免自己变成这样。
他努力想要一个家,有一个寄身之地,不用很大,不用奢华,只要不把他赶走就好。
始终没能做到。
好在人都会长大,会明白世事无常,不是所有的梦想都会被实现。
他渐渐接受了现实,快要认命了。
如今所想的,无非是留在她的身边,就算永远都是雇佣身份也没关系,他会做到自己做不动为止。
据说狗快要死的时候会离家出走,这倒也是个适合他的结局。
没想到这点奢望也破灭了。
她要他走。
最深的噩梦出现,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
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脸孔,软弱地问:“现在吗?”
“票是十点半。”鹿露把钥匙卡递给他,“开我的车去,不晚点的话,你可以在柏家吃晚饭。”
她抿抿唇角,怕自己心软,但看着满目的金红色,仍然狠下心肠,假如年夜饭也要陪老板一起吃,未免也太悲哀了,在柏家当一个客人,总好过在她这里当佣人。
“走吧。”她催促,“收拾东西去。”
“好的。”林泮给出了他最常见也最平静的反应,“我马
上就走。
他折身返回客房,20寸的登机箱还未打开,原样伫立在墙角。昨天太累,他都没顾得上收拾自己的东西,拿客房的睡衣对付了一夜。
倒是方便了现在滚蛋。
他慢慢地将自己用过的东西装进洗衣袋,预备一会儿捎到酒店的洗衣房,没忘记拆掉被褥,把被子铺平收好。清理掉卫生间的残余垃圾,该收的收该扔的扔,一切井井有条。
就好像他离开宿舍一样简单。
林泮收拾好房间,看看表,不过十分钟,怕她烦心,不敢再耽误:“东西我都收拾好了,那么——
他望向她,余光轻颤,好若蜻蜓掠过水面,低声道:“我走了。
“路上小心。她没有看他。
“是。林泮走出门,回首又看她。
晨光明亮,她在光晕中变成亦真亦假的幻影,好比大梦一场。
是梦总会醒的。
林泮拉住门把手,沉默地带上了厚重的门扉。
静音锁悄无声息地锁住。
庭院流水潺潺,他按下电梯,视线虚虚地拢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1、2、3……
他忽然想起来,似乎忘记告诉她院子里有自动喂食和换水,不用担心金鱼饿死,最好不要自己喂。
要回去提醒一声吗?好像不用,她都不知道鱼食在哪。
17、18、19……
又想起厨房的灶台是最新款,她似乎从来没开过火,如果烫伤自己就不好了。
要回去示范一遍吗?如果她想自己煮面吃,找不着打火的地方怎么办?
可,算了。
不会点火也是好事,省得后面手忙脚乱,反而容易受伤,要吃什么打电话给酒店,他们都会送上来的。
29、30、31……
电梯怎么上来的这样慢,叫他又想起洗衣房的设备。
她从来没有用过,知不知道睡衣有特定模式,否则真丝洗完了就成一团糟。
要发消息告诉她一下吗?似乎想多了。
衣服废了就废了,她还怕浪费不起么,真是自讨苦吃。
不要再想了,林泮。
他告诫自己,虽然一无所有,可人至少要讲自尊,既然她开口让他走,就
切莫卑微乞求尊严扫地不说还无甚用处。
让你滚你就干脆地滚难道还有什么奢求的资格吗?
短短半年时间他挣到普通人几年的收入见识过从未目睹的人生也动过不该动的心思此时体面抽身已经是她手下留情。
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林泮一遍遍告诫自己终于克制住了回头的冲动。
电梯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默然加速眨眼便在他面前敞开大门。
深木色的墙板泛着幽冷的光泽一尘不染的明镜照出他的脸孔。他看见一个小男孩倒映在镜子里是在冬夜被罚站的清白面色。
林泮安静地看了他一眼提着行李箱走进去。
电梯门关闭钝钝地下坠微微的失重感。
他有点恶心头晕眼前出现大片黑影于是微微后退半步靠住电梯栏杆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脆片。
昨天出发前早晨他在郁金香路的别墅里烤的给她路上当零嘴。
林泮拆开纸袋咬住里面塞满坚果的脆片慢慢咀嚼。
糖分迅速消解了低血糖带来的晕眩。
黑影褪去地下车库也到了。
他看着手中的车钥匙卡机械地走向她的车驾感应刷卡驾驶座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
林泮坐到柔软的真皮座椅中想启动引擎却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真奇怪昨天六点钟不到就起床陪她一路从卫星城到上海
现在却又倦又累眼皮沉得打架他不敢开车靠住座垫想休息一会儿。
不到两秒钟意识便遁回梦里。
他回到了幼年的保育院。
那天难得人工降雪细碎的雪花飘过脏污的玻璃窗。
他看得入了迷没有听见集合的呼喊结果被怒气冲冲的副院长逮住劈头盖脸一顿教训:“我喊了多少遍为什么不过来洗澡?”
“我没有听见。”小小的林泮回神嗫嚅解释。
“说谎!我喊这么大声你听不见?知道热水多贵吗?为了给你们洗澡茶房都停水了!”副院长冷笑两声看着不远处张头探脑的小孩子决定杀鸡儆猴
,“别以为院长夸过你,你就有特权!喜欢站在这里是吧?今天你哪里都不准去,给我站这儿!”
林泮脸色煞白。
副院长却看也不看,催促洗刷过的孩子们回宿舍:“这么冷的天,陪你们在这里闹腾,一个个的都反了天了!进去,马上!我看谁还敢磨蹭!”
于是,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回房间睡觉,虽然空间逼仄,气味难闻,床板硬,被子又不暖和,但至少不漏风。
窗边的走廊可太冷了。
寒风一丝丝一缕缕往里钻,他穿得毛衣看着宽大,风一吹就好像没穿一样,半点热气都存不住。
又冷,站着又好累,摇摇摆摆地晃动。
可他不敢偷懒,副院长脾气不好,惩罚严格,他肯定会偷偷过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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