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顾三公子曲,别号横山。这个别号听着不出奇,但其实很有一番来头。
这来头就是当日三宗门之一玄都府的掌门人卓道长秋澜。
卓秋澜原本和很多人一样,唤他顾三公子,可没想到后来顾曲在玄都府赖的时间太长,简直有绵绵无绝期的趋势。天长日久,她嫌四个字叫得太烦,便自行缩减成了俩字,只叫他顾三。
顾曲这人什么都不错,除了嘴欠,他还尤其爱在卓道长跟前嘴欠。他对卓秋澜说:“掌门啊,您老知不知道,顾三这个称呼,一般人是不叫的,只有我那些狐朋狗友才爱这么叫。”
卓秋澜笑着答他:“哦?那你的狐朋狗友还挺了解你,知道你这人只认横的。”
从此他顾三公子就得了雅号横三。
后来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以后说话说不清楚,横三就渐渐变成了横山。
但在那时节,顾横三还只是顾横三。
横三现在横山上。
顾曲是跟着卓秋澜上山的。卓秋澜说要上山会友,他一听有聚会,就忙不迭地跟着跑了过来。
卓道长是高人,她的朋友十有八九也是高人,顾曲怀着一腔高山仰止之情跟来围观,结果也确实没让他失望。才到山脚下,就遇到了一个高人。
之所以判断他是高人是因为……嗯,他真的挺高的。
站在那里便如肃竹松鹤,就只缺了一群鸡来充当个背景。
所以顾曲不太敢过去,他怕自己一过去,就补足了唯一的缺憾。
但他还是过去了,毕竟他可是有卓道长撑腰的顾横三。
卓道长的威能,在于能让任何高人变成低人,比如眼前这个,一见到卓道长,立马他就变低了——毫无疑问,不管是谁,弯腰行礼的时候都是会“变低”的。
“晚辈留夷,见过道长。”
卓秋澜搭拂还礼:“君公子。”略一顿,又问:“师太不曾同来么?”
“师太有事阻扰,”君留夷笑道,“怕道长见怪,特令晚辈携书一封,请道长过目。”
卓秋澜接了信,略略扫了眼信封。
“改日我自去探她罢。多年未见,也不知她如今可好,宿疾可痊?”
“身子还是老样子,所幸连越尚算安定,日子倒还过得平稳。”
三人同行上山,一面慢慢地闲谈。
“她却担忧道长。听说年前江湖中发生了一些大事,道长牵扯其中,不知眼下是何情形?”
“你是说过忘山门的变故?那确是一桩新闻。我当初刚得知此事,也是大吃一惊。”
“堂堂江湖第一宗门,地位之尊数百年无人可撼,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却一夕间土崩瓦解,听起来实在离奇。”
“也算不得一夕瓦解。你不与他们打交道,虽在过忘山下住过几年,却也对外边事务甚少留心。过忘山门最初,可不是全靠武力起家的——武力可以制人,却不能制人心。三百多年前齐厉帝昏暴,天降邪神,四方叛乱。庙堂有倾覆之危,江湖有涂炭之患。那初代尊主手持神剑,诛邪神,戮恶官,收叛逆之军,待新君继位临朝,便拱手献符于陛前。新君欲封他万户侯,他却说:‘明主在上,功至大者居于朝,犹以月蔽日,非独不祥于身,更不祥于国。’竟辞爵而去,耕读山中,教习弟子。天子得知后赐以食邑,有诸侯之实,却无诸侯之尊。这才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知天时,明人事,当取时取,当舍时舍。等到他那些后辈,却只一味贪利斗强,拿着先祖留下的声望和武功谋求一己之私,这过忘山门其实是一直在走下坡路的。只不过最初的起点够高,所以即便走下坡路,也总还能压着旁人。”
顾曲一脸恍然大悟。
“掌门,难怪以前你任凭他们巧取豪夺,原来是早就算准了他们日子不长,拿走的东西总有一天要还回来。”
卓秋澜笑:“虽然你这马屁拍得我很开心,但我真没那么高瞻远瞩。我呀,不过是比较了一下失物的价值和跟他们对掐的成本,觉得这买卖不合算而已。”
说话间三人走上了山巅。此时日头已完全沉落,天幕暗下来一大半,微风徐拂,蓬草婆娑。山顶的空地上有一张低矮石桌,四周摆着竹席供人栖坐。
三人绕桌而坐。卓秋澜一手撑脸,指头在桌角上闲适地一敲:“顾三。”
顾曲答应一声,打开随身带来的食盒,拿出一壶酒和几个瓷杯。
“我今天给你带点小礼物。”卓秋澜给三人依次斟好酒,“松醪一壶,以及……旧剑一柄。”
袖风一扬,桌上多了一把剑。君留夷定睛一看,讶然道:“殚思?”
“殚思?”卓秋澜意外地看他一眼,“你叫它殚思?”
“嗯,晏飞卿曾告诉我此剑之名,似乎是五神剑之一。”
卓秋澜有瞬时的沉默。
上官陵说自己的佩剑是殚思,君留夷却认此剑为殚思。可五神剑的共鸣作用不会有假,那就只能是君留夷弄错。
“此剑并非殚思,名唤陆离。是铸剑师公冶川所铸,他将此剑交托史循,请他转交给连越君氏后人。年前我离开临皋时,在半途与史循巧遇,他得知我与你相识,便转托此事于我。”
“那想必是我弄错。”在剑的名字上,君留夷毫不坚持,随和笑道:“看来此剑与我有缘,如此多谢掌门。”
“说起来,履霜剑也已出世了。”卓秋澜想起前事,“只怕这江湖中,也太平不了多久了。”
“履霜剑?”顾曲好奇插嘴,“它跟含章琴是什么关系?”
“哦?”卓秋澜有点意外,转过脸来笑视着他,“你还知道它跟含章琴有关系?”
“听名字就有关系啊!”顾曲有点不满她的小觑:“这不都是坤卦的爻辞么?我好歹也是顾家子弟,几本经书还能没碰过?当年我家那私塾先生,最爱讲《易》,成天满嘴的‘乾吉于无首,坤利在永贞’……对了,这个‘永贞’到底啥意思?‘无首’我倒明白,就是不当出头椽子嘛!”
“这是易卦之德。”君留夷悠悠开口,“乾卦有四德,曰‘元’,曰‘亨’,曰‘利’,曰‘贞’。”
“元亨利贞?”
“嗯。不过虽然归在乾卦,但若依我之见,其实应该是四象之性。只是乾为天,为万物化生之本,因而可以用来包举。”
他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之下,顾曲的脸色反倒愈加迷惑起来:“四象之性?”
“你可以想想四时。”卓秋澜补充道,“四时就是四象的一种‘应化’。春时万物始萌,以善生为德,这就叫‘元’;夏时万物条畅,以会通为德,这就叫‘亨’;秋时万物成实,以和济为德,这就叫‘利’;冬时万物消藏,以正固为德,这就叫‘贞’。”
“此四德,亦如四时一般,首尾相连,循环相生。所谓‘贞下起元’,就是说这一期的‘贞’能够生出下一期的‘元’。世间万物,都有起落消长,天地若无贞固之德,便注定只有一次花红柳绿,而不会再有新的春天。那样的死就是永死,那样的否就是终否——而非‘否极泰来’的否了。”
“因此,贞之为德,多用于艰难险阻之世,比如屯卦初九的爻辞:‘利居贞’,又如明夷的卦辞:‘利艰贞’。不过其实绝大部分卦中都有它,因为世间诸事哪怕处在上升期间,内中也未必没有衰退的因素,所以贞为常德,为可久之道,只是在某些情况下会显得尤为重要而已。”
“道长说得好!”君留夷抚掌笑道,“不过话虽如此,也有忌用的。比如节卦云:‘苦节不可贞’。贞之所用,本求正固,为节过苦不免伤本,反而有揠苗助长之患了。”
年节刚过,春寒料峭。
寒冷仿佛不仅能冻住河面,连人间世事也冻结了。一整个冬天,临皋都处在一种沉闷单调的氛围里,先王谢世让王城也变得了无生气。直到开春以后,柳芽初吐,百工兴业,方才又变回了烟火人间。
年轻的女王陛下在绵绵宫漏声中枯坐了半个时辰,手里的条陈翻了十几遍,御笔拿起又搁下,最终还是一字未批。
“陛下在犹疑什么?”
说话的是尚书令上官陵。早在呈报之前,她就知道这批律文很可能通不过,韩子墨或许是太急于整肃狱治,在刑律的选择上从严不从宽,连她都觉得刻削,沈安颐的反应可想而知。
韩子墨主持订立新律是先王在世时的决策,因此上官陵之后未再插手修订事宜。直到律文初步制定完毕,韩子墨奏陈时,沈安颐因为事忙,暂委上官陵先行审查,上官陵这才看到。一看之下,她感觉可能不妥。她也曾与韩子墨商谈,意图抓大放小,但韩子墨坚意不改。于是,便轮到女王陛下来头疼了。
“这些条文太严苛了。许多都太严苛了。”沈安颐一边说话,一边摇着头,“韩卿。”
“臣在。”
“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叫你拟定的,是通行律法。你该不会……把历代酷刑搜罗了一遍报给本王?”
“臣没弄错。”韩子墨的脸色很正经,“昏君重罪轻罚,明君轻罪重罚。陛下若要整顿刑律,廓清乱局,就必须以严正为本。否则还不如不做。”
“你这不是严正,而是严酷。为何不能轻罪轻罚,重罪重罚?”
韩子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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