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入冬后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雪终于停了,天光乍破,暖阳微醺。
但没人有闲心去感受这难得一见的冬日暖阳。
自打东瀛与突厥联军开始攻城后,战况愈演愈烈,大周虽在周徵的指挥下抵挡了敌方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每日战死的将士人数越来越多,城内所剩的粮草与火炮也越来越少,而前两日关中、冀州等地的暴雪又拖延了援军的行进脚步。
到了今日已是第五日,依旧不见独孤旻与聂云舟两军的踪迹,京城外炮火轰天,尸陈遍野,惨不忍睹。正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让人不禁望而生叹。
与此同时的慈宁宫主殿内,云昭昭正陪着太后对弈。
软榻上的黄花梨马蹄活面棋桌上,白子与黑子各执一方,你进我退,双方寸步不让,局势十分焦灼。
自燕州的紧急军报到来后,全体禁军都被周徵调派编队上了战场,太后的禁足便自然而然地解了。
她十分关心云昭昭的伤势,日日命太医院为她炖煮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膳,后来太医院上到院使院判下到吏目医士全都去了前线支援,她便又让苏嬷嬷从自己私库里取了最好的人参灵芝等补品,与骨碎补、小米一起熬粥给云昭昭喝。因此云昭昭的伤很快便拆了纱布,如今已经能自如地行动了。
可太后自己在解禁之后,却没有一日是轻松的。
帝王不在,中宫无人,太后作为后宫之主,不得不承担起了所有。
她不仅要亲自坐镇后宫,安抚诸位嫔妃,还要让在前线浴血杀敌的将士们、朝廷中奔走操劳的大臣们在为国献身时没有后顾之忧。
她将城中的大臣家眷们尽数接入后宫安顿,并命令尚食局承担起为将士们提供饭食的重任,此外,宫中闲余的宫女太监们也被她指派去街上为百姓们施粥布善。
在她的安排下,皇宫作为整个京城的心脏与中枢,顺理成章地承接起了后勤的工作。有了这样充足的保障,京城兵力虽少,但人心齐聚,使得东瀛突厥联军最开始几日的凶猛攻势被成功地抵御了下来。
多日的操劳使太后整个人清减了许多,原本乌黑如墨的两鬓也平添不少白发,眼角鱼尾纹的刻痕也越发地明显。
云昭昭看了心疼她,主动来慈宁宫陪她,替她分忧。太后索性直接留她在慈宁宫与自己同吃同住,闲暇时二人便靠下棋打发时间。
而此时此刻,云昭昭正左手指尖捻着一枚白子,目光虽盯着棋盘上咬得死死的黑子,注意力却全放在远处轰隆作响的炮火声上。
太后很快想好了落点,见云昭昭半晌都没有反应,忍不住温声催促道:“昭昭,还没想好吗?”
云昭昭回过神来,一脸严肃道:“太后娘娘,您听外面的火炮声。”
“哦?”太后依她所言听了一会儿,有些不解。
这炮火声从敌军开始攻城那日就一刻没有停歇过,最开始的时候惹得宫里人人自危,生怕下一秒就会城破,让东瀛突厥那群夷人闯进来烧杀抢夺。但现在这炮火声以足足响了四日,大家也逐渐习以为常了,甚至夜里还能伴着炮火声入眠。
“你听出了什么?这火炮声有什么问题吗?”太后问。
云昭昭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现在外面的火炮声与以往有些许不同。
原本低沉的轰鸣声中,依稀夹杂着几声短促而尖锐的爆破音,而她仔细辨别这声音的来源,似乎并不在城外,而是出现在城内。
“这声音不对,绝不只是炮火声那么简单,”云昭昭说,“是不是出事了?”
她说着不等太后回答,紧张地从榻上站了起来,叫来了在殿外守着的薛炼。
薛炼之前监视独孤晴时所受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东瀛突厥联军攻城后,燕二与莫风都跟随周徵去守城门了,他便很自然地接替了燕二与莫风的位置,默默地守着昭阳殿的安全,后来又跟随着云昭昭到了慈宁宫来。
只是在那日表白心意被拒后,他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云昭昭,俩人同在一处屋檐下,每天见面,却心照不宣地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久未同他交谈,云昭昭有些不自然地吩咐道:“薛提督,这炮火声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烦请你现在就出宫一趟,去看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薛炼沉默地听完她的吩咐,目光掠过她柔美的唇,扫过她明亮的眼,瞥过她脸颊上的薄汗,最终停在她担忧的表情上,心里有些微微的失落。
不知道她此刻关心的是外面的战势,还是那个负责指挥这一切的男人。
他当然听说了云昭昭为救周徵所做的一切,在他浑身是伤地躺在床上休养的时候。
明明已经再三提醒过自己不能再自作多情,曾经他心悦恋慕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可现在亲眼看到云昭昭为周徵担忧,薛炼心里还是不由地刺痛了一下,甚至还有些嫉妒。
他十分不情愿地说:“贵妃娘娘,那多半是神机营新研制的某种火炮。”
“不行!”云昭昭见他有些不情不愿,当即拿出命令的口吻,斩钉截铁道,“本宫听这声音来源不像是在城外,反倒像是在城内的街道上,你赶紧去看看!”
她神情严厉,语气不容置喙,薛炼愣了一下,随即不爽地闷哼一声,扭头离开了。
太后看在眼里,轻声道:“昭昭,薛炼这几日整日整夜地守在外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对他这么凶干什么?”
“我就是担心。”云昭昭叹了口气,强笑着打起精神道,“也罢,下棋吧……”
她话虽这么说,可盯着棋盘上陷入僵局的黑白子,心思还是如长了翅膀一般,不受控制地飘散到了宫外。
这几日里,每日都有军报从前线送到太后手中。
自赵昶接受了太后与群臣的建议,准备迎战外敌,死守京城后,便“不计前嫌”地全权让周徵负责指挥统领,授予其提督军马之权。
这一堪比千斤重的重担压到了周徵头上,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组织备战。先是将四大营、禁军、锦衣卫及京城周边所有能调动的兵力汇聚起来,连夜操练,并将其分编成了八队,分守京城四方的八个城门,每个门专设一名负责指挥的将领,其中除了他自己,还有曾经作为下属的燕二等人。
为了激励士气,震慑军心,周徵还专门颁布了一条城战时连坐的军令:“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这道军令的最后,他的对于自己要求则更为苛刻。如若他所守的最重要的安和门失守,那战后他将被处以凌迟,以千刀万剐向大周的江山社稷,向大周的数百万百姓谢罪。
此军令配合褒奖制度一下达,京中万军沸腾,当东瀛与突厥的六十万大军逼城之时,迎接他们的,是城门口列阵而立,非但面无惧色,甚至还如豺狼猛虎般凶悍的大周将士们。
此外,除了保障后勤与粮草,周徵还调动了京城四方所有可以利用的硝石木炭等资源,命神机营不分昼夜地紧急制备火药。在第一拨先锋军出城迎敌,大削敌方士气后,继踵而至的守城之战大周靠着神机营的火药,一轮一轮地轰炸,抵挡了敌方一拨又一拨的攻势,一守就是四天四夜。
到了今日无论是攻城的东瀛突厥联军,还是守城的大周将士们,都疲惫到了极点。按周徵的原计划,大周只需支撑到明日,聂云舟的二十万援军便能赶到,后续再加上独孤旻的二十万援军,以及其他各地援军,便可令疲惫的敌军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可如今,暴雪阻碍了各方的支援,而独孤晴、赫连海等人长期蛰伏在京城,说不定还留有后手,一切尚有变数,输赢尚且未知。
云昭昭沉思着,心思早已不在棋局上,随便看了棋盘一眼,恍恍惚惚地就将手中白子找了个空位下了下去。
“昭昭,你确定要下这里?”太后含笑着问道。
经她一提醒,云昭昭方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方才看错了棋,下错了地儿,犯了一个低级且致命的错误。
棋盘上原本与白子势均力敌的黑子在她一招臭棋后已呈泰山压顶之势,很快就要将白子吞噬。
可惜落子无悔,见白子大势已去,云昭昭只好吐了吐舌头,尴尬地说:“算了算了,下了就下了。是臣妾看错了,这局该太后娘娘赢。”
太后早就注意到了她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她心系前线战况,索性温声安慰道:“你这孩子,哀家知道你心里惦记着着外头的战势,别说你,就是哀家也恨不得化身为男儿,去城楼上支援去。”
听太后这么说,云昭昭有些按捺不住性子。她刚准备起身,却被太后一把按住双手,制止道:“昭昭,话虽如此,但你这个时候去,除了让他分心,又有什么用?”
太后口中提到的那个“他”,不用说也知道指的是谁。
难道她表现得这么明显,连太后也看出来了吗?
云昭昭顿时双颊微热。
想到自己毕竟还是赵昶名义上的贵妃,如今被太后看穿了心思,她像是一个被戳穿了秘密的孩子,呆呆地僵在那里,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片刻后,她只好尴尬地坐下,小声替自己找补道:“他才不会……臣妾……也只是惦记父亲,不知他多久才来……”
结果太后看了她一眼,继续笑着说:“怎么不会?他自小跟陛下一块儿长大,却几次三番地因为你的事忤逆了陛下。你当哀家真是老眼昏花了,看不出来那孩子对你存了什么心思?”
“太后娘娘!”云昭昭彻底乱了,连忙红着脸解释道:“武安侯之前救臣妾,帮臣妾也都是权宜之计,为了大局。况且,他前一阵子才……才说了不愿与我为伍……他,讨厌着我呢!”
太后终于没再打趣云昭昭,她一边将棋子一颗颗地拣进棋盒里,一边若有所思。云昭昭也立刻帮她一起拣。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太后缓缓地开口道:“或许他是有什么缘由。”
云昭昭:“……”
“你可知自那次赏菊宴过后,哀家向他提了多少次赐婚的事?却都被他已心有所属为理由回绝了。”太后说,“那孩子是个实心眼儿的,就算在众人面前以此为托辞,在哀家这里也定不可能撒谎,更不可能在已故昭文皇后的灵位前说谎。他在以兰的灵位前,说自己对错误之人生了妄念,对不住陛下和以兰。”
突然听到昭文皇后的名字,云昭昭心里咯噔一下。
不容她反应,太后立刻又接着说:“明彰向来克己复礼,在宫外除了那位醉仙楼的‘明姝’姑娘,没听说过他和哪名女子有过什么交集,他这辈子估计说过话的女子,全在这宫里头了。”
听到太后似有深意地提起“明姝”,却并没有怀疑是“明姝”。云昭昭便清楚太后多半连自己假扮明姝的事情也知晓了。
想到周徵的身世和自己如今的身份,她有些怀疑太后刻意这么说是不是有意要责备的意思。
于是她只能厚着脸皮辩解道:“太后娘娘可能是误会了,武安侯心有所属的,或许另有其人。宫里面和武安侯说过话的人多了,荣嫔,贾贵嫔……甚至武安侯前段时间还惩治了易贵人的嫡兄……”
是了,毕竟原书中周徵喜欢的人是易琉璃。
可话一说出口,云昭昭就觉得自己这话越听越显得苍白。
且不说荣嫔等人与周徵偶有交谈仅是公开场合,就是易琉璃平时也与周徵毫无交集,更不用说易琉璃如今有孕在身,是赵昶心尖尖上的人物。以周徵的身份,若是真对易琉璃有意思,太后怎么还能如此泰然处之?
果然,太后听完后轻笑了一声,“昭昭,你说的这番话,你自己信么?”
“明彰临上战场前曾来过哀家这里,哀家专门请了太医为他治手。他当时疼得晕了过去,可睡梦中却唤了你的名字。还有,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他哪怕被关进了诏狱,还专门让曾经锦衣卫的下属暗中保护你。”
云昭昭闻言心跳得飞快,两脸颊更是火辣辣的烫。
太后却在这个时候说:“昭昭,你抬头看着哀家的眼睛,哀家有话要问你。”
她依言抬头,只见太后正定定地盯着自己,眼睛异常明亮。
“你曾向哀家打听过圣鸾宫膳事记录,那背后的事,你究竟知道了多少了?”
“全知道了,包括真相……”她看着太后的眼睛,如实道。
太后闻言神情有些复杂,说不上是担心还是高兴。
云昭昭解释道:“臣妾知道是因为独孤晴赫连海他们知道了……不过我爹他不知道。”说完她想了想,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陛下他……应该也知道了……”
“嗯……”太后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后皱着眉陷入沉思。云昭昭便独自将棋子拣完,再将棋盒收回棋桌下的小抽屉里,随后安静地坐在一旁。
半晌后,太后终于百感交集地长叹一声:“也罢、也罢……是你想办法从诏狱里救出了明彰,也是你托人让哀家给独孤将军递信儿的,你做得很好……”
太后说着握紧云昭昭的手,似有什么要事要说。
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薛炼风尘仆仆地冲进院中,衣服上沾了满身的灰尘,灰扑扑的脸上被刮花了,留下两道新鲜的血印子。他三步并两步地登上台阶,进了殿内,差点儿还撞到了门口的屏风。
“外面出什么事了这么急,”太后见他要跪,连忙摆手,“别管那些虚礼了,说罢。”
薛炼跑得气喘吁吁,喘了两口气后立马禀报道:“回太后娘娘,之前贵妃听到的声音,确实是源自城内。是、是神机营出了内奸,偷了不少火药,将……将储存粮草的仓库炸了!还波及了不少百姓!”
“什么!”太后脸色霎时一黑,气得大拍桌子道,“岂有此理,真是丧尽天良!”
“是,大家都怀疑神机营里之前就混迹了东瀛的内奸,应当是他们干的。除此之外,城内应当还有不少他们的人。”薛炼说。
“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粮草还剩多少?火药呢?!”
“臣也不清楚,看那火势,应当不大乐观。武安侯现在已经派了锦衣卫挨家挨户地搜查地方的奸细。”
太后十分清楚如今粮仓里的粮草已是周徵从京城周边最近的四个省紧急调运过来的,再没有多的了。如今粮仓被炸,火药被浪费,援军又被大雪堵在路上,这对京城中苦苦坚守的人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想到此处她痛苦地揉着眉心,一旁的苏嬷嬷见状知道她头疼的毛病又犯了,连忙取了提神止疼的精油替她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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