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周朝,夏汴十六年。
暮春。
天子脚下的豫洲梁京,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今日乃太中大夫卫积知的千金生辰,与年号同岁。府上张灯结彩,设宴与宾客共庆盛华。
当今圣上景仁帝着徐公公送来贺礼,卫积知叩谢过皇恩,将徐公公请入偏厅,奉上薄酒款待。
“辛苦公公特意走这一趟。”
“这是咱家的职责不是?”徐公公面带惯常笑容,“圣上今儿高兴,咱家也乐得当这趟差。只是卫太中这府上咱家已来过好几回了,不知何时才能喝到令千金的喜酒?”
这句话的答案卫积知心中没数,尴尬地牵起几缕笑意:“承蒙徐公公关切,待日子定下,必当请徐公公喝杯喜酒。”
“可不止咱家关切。”徐公公眯起眼睛,掩嘴而笑。
“今日圣上还戏言,说送了十六年礼,若太中大夫难觅佳婿,也不妨考虑两位不曾娶妻的皇子。”
卫积知一听,惊得连忙起身作揖:“陛下此言真是折煞老臣。”
宫内送来贺礼的消息很快在卫府传开,席间免不了宾客交头接耳,私下议论。
“圣上隆恩,每年这个时候都没忘了卫府。”
“可不是,整整十六年呐!朝中官阶比卫太中高的大有人在,唯独他家得蒙圣上这份独宠。”
“谁让人家女儿出生会挑时候,走了运道!”
太中大夫卫积知,字论悟,从四品秦官。当年辅佐陛下夺位有功,女儿又恰巧诞于新皇登基之月,圣上额外恩泽,每逢生辰皆会派人送来贺礼。
至今日,已是第十六载。
十六岁芳华,正当嫁人的年纪,因而皇帝今日的贺礼亦别出心裁。珠宝玉器以外,还添了许多珍贵稀有的绫罗绸缎,说是给卫太中的千金裁做出阁衣裳。
“只不过,这些绫罗绸缎今年能派上用场吗?”有人窃笑。
“小声些,晏侍郎父子就在后头。”
于是,私下议论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几分,内容却愈来愈精彩。
“我听闻晏侍郎的大公子不甚钟意卫家女儿,几次想要解除婚约。”
“我亦有所耳闻。只因晏卫两家交情在前,卫小姐又对晏大公子情有独钟,故而这门亲事才一直拖着,不知如何是了。”
“说好听点是情有独钟,”一人偷笑出声,“还没过门便把夫君管得死死,这样的千金小姐谁敢娶?”
“要我说,晏家大郎也是个犟脾气,父母之命都不听。”
“那不是仗着有太子殿下撑腰……”
“嘘,正主过来了……”
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列位宾客摆正坐姿,目光瞥见他们口中的晏家大郎步履匆匆,翩然经过眼前。
锦衣玉带,身量魁梧,脊背犹如孤松独立,玉面冷傲。
不得不说,这晏家大郎生得一副好面孔,又能文能武,气度斐然。无怪乎深得太子殿下赏识,口头封他一个“麒麟公子”的美誉。
宾客望着昂首远去的背影暗自感叹,一抹显眼的霓裳倩影跟着落入视线,追着已然消失的背影匆然而去。
有人惊诧出声:“那不是……卫家小姐?”
另一边,卫积知将徐公公送出府,回来瞧着圣上的贺礼幽然叹了口气。
卫太中膝下无子,唯一一个女儿,打小视为掌上之珠。不是不曾为女儿的婚事费过心思,六岁时便为她觅得良婿,订下一桩颇为满意的婚约。
准亲家晏孙蔚,正四品黄门侍郎。
晏府大公子启正,字毓文,幼时便为太子侍读,如今仪表堂堂,乃太子身边的正六品亲卫校尉。
两家门庭相当,女儿嫁过去,与夫婿相得益彰,必然和谐美满。
但,说来尴尬。
这位晏大公子玉质金相,气宇轩昂,乃全城出了名的翩翩“麒麟公子”。人一出名,麻烦便接踵而至。暗地里,不少媒人偷偷上晏家说亲,所幸统统被晏大公子出言婉拒。
起初卫积知还道这位准女婿坚守婚约,及至前两年才明白根本不是那回事。
晏启正拒绝,是他没瞧上。
盖因那时,晏家试探地询问能否解除婚约,说孩子大了不愿听从父母安排。卫积知这才知道晏启正反对这门亲事。
尚在犹豫退婚之际,女儿知晓后却誓死不肯,言非他不嫁!怕真闹得两家不可开交,晏家才没再提过退婚。
这两年,他这个痴女儿一有机会便缠住晏启正,一有苗头不对就手掐桃花,愣是不让晏启正多看别的姑娘一眼。
为了守住未来夫婿,折腾得可谓满城风雨,令他既感心疼又觉无奈。
也不知,如今女儿已年满十六,那晏大公子是否愿意前来提亲?
“小姐呢?”卫积知差人把贺礼抬进内堂,却一直没瞧见自家姑娘。
底下几个丫鬟小厮面面相觑,无人敢回老爷的话。卫积知心头忽然冒出一丝不安:“小姐出门了?”
“回老爷,”一个丫鬟这才吞吞吐吐说了实话,“小姐刚刚......追着晏大公子出去了。”
卫老爷:“……”
卫府西侧门外,两辆马车先后绝尘而去。前一辆坐着晏启正,后一辆嘛,自然是卫家千金——卫子嫣。
晏启正随父母前来赴宴,没坐多久便草草离席,说是太子那边有要事,卫子嫣才不信。
连圣上都知晓今日是她生辰,太子殿下断不可能这时候急召他过去。
前些时日,卫子嫣听闻晏启正似乎看上别家一位姑娘。这种苗头若不尽早掐断,生了根就会后患无穷。
今儿个,她非要亲自盯着。
与她一道坐在马车内的,是从小贴身服侍她的丫鬟秋落。小姐这两年干得每一件“彪悍之事”,都有她跟着。
堂堂太中大夫家的千金小姐,也生得花容月貌,清澈无暇,何故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姑爷如此糟蹋自己的闺誉?
在秋落眼中,自家姑娘不光长得美貌,还美得秀雅绝俗。静如深谷幽兰,艳胜牡丹芙蓉。活泼灵动时似蹁跹蝴蝶,桃花粉面,美目流盼,回眸一笑可生百媚。
如此美好的小姐,偏偏痴情于冷酷无情的姑爷,秋落替自家小姐不值。
“小姐今日可不能再莽撞,让人看了笑话。”
秋落的话音落下,卫子嫣却是一脸不在乎:“看笑话也不少块肉,嫁不到想嫁的人,一辈子才笑不出来。”
“小姐就这么想嫁晏大公子?”
卫子嫣嘴角轻轻一扯,没有答话,掀起车帘往外瞧。只见前一辆马车缓缓拐向了城西方向,而太子府与皇宫皆在城东。
果然,晏启正说谎诓人。
马车又跑了一盏茶的功夫,停在一处游船码头。隔着车帘,卫子嫣看见晏启正跳下马车,左顾右盼几眼,尔后独自一人朝河岸走下去。
卫子嫣连忙也下了马车,与秋落一前一后连走带跑追上去。
晏启正登上了一艘游船,她眼尖,瞥见船舱内一闪而过的女人身影。果然,他是来私会那家小姐的!
想也没想,卫子嫣飞快带着秋落踏上另一只船,令船夫赶快划桨追上去。
时值三月初,阳光虽明媚,风中依旧带着料峭春寒。卫子嫣与秋落躲在舱内避风,心下在琢磨前头那两个人在船舱内做什么。
晏启正不入风月场,也非风流公子哥。他若肯与哪位姑娘独处一室,应当是对人起了仰慕之心。若谈上了心,保不准会起缔结姻缘的念头。
从前她搅黄过晏启正两起私会,均是他在酒楼中规中矩地请人家吃饭,可见心思尚浅。而这次,他竟将幽会放在更富闲趣、且隐蔽的游船,好似没那么简单了。
“船家,麻烦你把船靠上去。”
船身渐渐逼近,卫子嫣摩拳擦掌走出船舱,盘算着在两船相靠时跳上前面的船。
“不行啊小姐!”秋落拽住她,一阵害怕。“万一掉进水里怎么办?”
“放心,不可能的。”卫子嫣胸有成竹。
两艘船之间就那么一步不到的距离,她怎么着也跳得过去。
可她忽略了一点,打湿的船舷是滑的。
卫子嫣纵身一跃,人是跳过去了,然而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船尾,大半个身子呲溜地滑了出去。
“小姐——”秋落失声惊叫。
顾不得身体被摔疼得麻木,卫子嫣慌忙用手死死扒住船尾,这才没有整个人掉进河里。
饶是如此,两只脚和半截腿已然泡进了水里。河水的寒凉顷刻间由脚底窜至头顶,冷得她骤然一个激灵。
“救命啊——”秋落已经高声大呼起来,“晏大公子,快来救救小姐——”
接二连三的呼救立时引来岸上、桥上诸多人围观。卫子嫣太阳穴突突急跳,若是给晏启正看到她这番境地,又会觉得丢他的脸吧?
于是她赶忙使了吃奶的劲,正拼命往上爬,眼皮底下冒出一双镶金的黑色男靴。
接着,两只孔武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胳肢窝,轻轻松松将她拽上了甲板。
“卫仪岚,”晏启正不满地称呼她的字,“你又在做什么?”
卫子嫣瘫在甲板上,仰起头,目光里便是男子肃然而凛的一张冷脸。
这个人长得好看归好看,然而五官轮廓过于锋刃,剑眉星目,不高兴的时候会显露几分凶相。
有了前两回的经验,她深知示弱才是良策。
“晏哥哥,我衣裳湿了,有点冷......”卫子嫣顾左言他,面上犹带一丝楚楚可怜。
幸而只湿了鞋袜及半截衣裳,要是落进水里浑身湿透,光天化日的,她这个卫家小姐的清誉才真是毁了大半。
晏启正冷冷地盯着她,半天没说一个字。
一阵凉风忽然吹来,卫子嫣打了个哆嗦。随风一起传来的,还有一道女人的声音:“晏大公子,把姑娘带进来换身衣裳吧。”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必是一位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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