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暖融融的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沈阿衡双手抱着脑袋,维持着侧身蜷在榻上的姿势,不知已经多久。
一头墨色的长发乱糟糟的披散着,有几缕碎发贴在脸颊跟额角边,发梢透着股没睡醒的软榻。
她手指拖着太阳穴,眼神呆呆的落在床帐的流苏上。
连着好几天,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出那晚在中原皇宫里的画面,她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被套路了。
就这么抱着脑袋愣了半晌,也没有动一下。
耳边隐约传来外面悠扬的驼铃舞月声。
自从她答应嫁给阿玉后,他们一回到月支国,这消息就从皇宫传了出去,街头到处都搭起了的彩坊,红绸子飘得满天都是,家家门前传来百姓们搬花架的笑闹声,连风里都带着蜜饯铺子里糖果的甜香,热热闹闹的声响,让她更觉得自己那晚的冲动像一场没醒来的梦境。
“……阿玉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沈阿衡忍不住一拍大腿,咬牙切齿的嘟囔:“知道我吃软不吃硬,就装那副落寞样子,还故意松开手看我慌张,最后那句‘没听清’简直就是圈套!”
可话刚说完,又想起他垂眸时,长睫掩住的那点委屈,还有攥着酒杯时泛白的指节,心里又忍不住软了,纠结得把帐子上的流苏蹂躏的乱七八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跟着是阿桃不流利的中原话,带着清晨的朝气:“太、太子妃,早、早饭好啦!太子殿下说您爱喝甜粥,就让厨房熬了西域的葡萄粥。”
阿桃是那日她和阿玉被救回月支国时,第一个见到的侍女,眼睛圆溜溜的,为人忠厚又老实,就是中原话总是说的不太好。
沈阿衡听见“太子殿下”四个字,顿时浑身一凛,耳尖瞬间红透,忙应道:“放门口吧,我待会来拿。”
门外的阿桃应了声,又小声补了句:“皇、皇后娘娘吩咐过婢子,按中原习俗,婚前您和太子殿下不、不能见面,要等拜堂成亲才、才能说话呢!这些日子,就先委屈太子妃了。”
这哪里是委屈,分明是及时雨啊。
沈阿衡有些庆幸这习俗了,正好能躲开阿玉那双总勾得她心乱的眼睛,也能好好捋捋这桩“糊里糊涂”的婚事。
于是清了清嗓子,装作淡定的应道:“嗯,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等脚步声远了,沈阿衡才趿着鞋挪到门口,取来食盒打开。
葡萄粥冒着热气,上面撒了碎碎的杏仁,旁边还有一碟她爱吃的蜜渍果干。
沈阿衡端着食盒往回走,又忍不住瞥了眼窗外,看见宫女们正踩着梯子往廊柱上缠红绫,连花园里的老树上都挂起了红彤彤灯笼,阿桃刚才路过时,发辫上还系了根新的红丝带,一晃一晃的,很是惹眼。
“这也太热闹了……”
沈阿衡忍不住长叹一声,舀了勺葡萄粥,这粥火候恰到好处,米粒熬的软烂,葡萄的清甜混着杏仁的香甜,绵密的稠度,滋味无穷。
这味道让她心头一跳,像极了从前在青岫山的小厨房里,阿玉守着砂罐慢慢熬粥的样子。
以前他们在青岫山里那段悠哉的日子,他总这么熬粥,她每次都能喝两大碗。
脑海里莫名闪过他当初蹲在灶边,用小勺子搅粥时,眼尾那抹被火光映亮的温柔。
甜意在舌尖慢慢漫开,沈阿衡心里既有点慌,又带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甜意,连带着,舀粥的手都慢了些。
可一想到阿玉那晚哄骗自己的模样,又立刻板起了脸,在心里默念:“不行!得冷静!绝不能再被他的粥骗了!”
话虽如此,却还是忍不住又舀了一大勺,刚咽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多吃了,赶紧摇摇头,试图把心里泛上来的那点触动晃散,指尖却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勺子。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月支国的皇宫内外早已被装点得焕然一新,宫墙上的红绫缠了一层又一层,廊下的红灯笼也全亮了起来,连宫门处的石狮子都系上了红绸花。
百姓们也沿街摆起了喜棚,日日盼着太子与太子妃大婚的日子,热闹得让人心慌。
婚期前一晚,乔婉清将一只通体翠绿的玉镯递到了沈阿衡面前,葱白手指轻轻摩挲着镯身上的纹路,眼底满是笑容:“这是我们家传下来的镯子,只传媳妇,现在给你。”
沈阿衡看着那镯子,清透莹润,一看就价值连城,拿在手中,仿佛沉得像有千斤重。
乔婉清拉着她的手,语气温柔:“阿衡,以后你就是我们月支国的太子妃了,我和陛下都很喜欢你。”
沈阿衡脸瞬间红透,心里的慌乱却越来越浓,她想起那一晚宫道上的冲动,想起这些日子来满宫的喜庆,想起阿玉那双仿佛会勾引人的眼睛,越想越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
不行不行,她不能就这么匆匆忙忙的成婚!
于是当晚,等宫里的人都睡熟了,沈阿衡悄悄起身,匆匆收拾了个小包袱,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少量银子,展开轻功,蹑手蹑脚地溜出了皇宫。
得益于之前那次和阿玉从中原乔装逃到西域的经验,沈阿衡在路上找了点灶灰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遮住了原本的模样,又买了一匹普通的马,乔装成西域客商的模样,趁着夜色从关口溜了出去。
一出关,沈阿衡立刻夹紧马腹,一路狂奔,一口气跑了一百多里,直到天边泛出鱼肚白才松了口气,勒住马绳停下来休息。
她随身携带的银子不多,花不了多久,想起自己还有行医的特长,于是一路上,靠着行医治病,倒也赚了不少银子。
就这样一路悠悠哉哉的流浪,有时住在山间的破庙里,有时借宿在附近山里农户家中,不用去想“太子妃”的身份,不用面对满宫的期待,只觉得比在皇宫里快活逍遥的多了。
她果然还是更喜欢自由啊。
这一日,沈阿衡骑着马,慢悠悠的到了渡溪镇。
阔别许久,看着城里来来往往的客商,想着天色尚早,心下一盘算,打算今晚就去拾春客栈住下,于是下了马,牵着马匹往拾春客栈走去。
客栈里,小五正趴在柜台后发呆,见有人来,抬眼一瞥,先是愣了愣,随即眼睛瞪得溜圆,猛的从凳子上跳起来,激动地朝她挥手:“小沈公子?你怎么来了!”
自从那日跟她分别后,他天天盼着沈阿衡,从日出等到日落,还以为沈阿衡早已忘了他们渡溪镇,或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没想到竟真的再见到了,跑出来时连围裙都没解,脸上满是雀跃。
沈阿衡看着他兴奋的模样,眼眶一热,又忍不住笑了,勒住马绳翻身下来,声音带着点沙哑:“路过这里,来看看你们。路上有点事,来晚了。”
说着揉了揉肚子,问他道:“有没有饭?跑了一路,饿死了。”
小五赶紧点头,拉着她往客堂里走,笑得脸上露出两颗小虎牙:“有有有!我记得你的老几样,酱牛肉、清炒萝卜缨子,还有你爱喝的米浆,我这就去后厨让王哥做!”
两人刚走到桌边坐下,小五突然想起什么,往她身后瞧了一眼,眨着圆溜溜的眼睛问:“对了小沈公子,那天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富家公子呢?就是……看起来冷冷的那位。”
沈阿衡的表情顿了顿,心里瞬间涌上几分心虚,含糊着说:“他啊,他有事忙着呢,我就自己出来转转。”
小五没多想,却是偷偷松了口气,他还记得那天那位公子少爷看他们小沈公子的眼神,带着种不容旁人靠近的占有欲,让他莫名有些害怕。如今见小沈公子一个人前来,反而高兴得很,凑到她身边小声说:“那位公子哥不在正好!小沈公子你是不知道,上次他在,我们都不敢跟你多说几句话。你这次一个人,可得多住几天,我娘还有张婶他们可想死你了!”
沈阿衡看着他天真烂漫的模样,心里的愧疚又深了几分,只好笑着点头:“好啊,那我可得好好多住几天。”
话音刚落,后厨就传来王哥的吆喝声,小五应了一声,连忙跑了过去,留下沈阿衡坐在桌边,望着窗外往来的行人,心里莫名想起了阿玉。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月支国筹备婚礼,又或者……有没有发现她逃了?
在拾春客栈里住下的日子,过得格外热闹。
小五每日里殷勤伺候,之前她在附近乡里行医治过病的百姓,听说她来了,也都赶着来瞧她。
李阿婆提着杂粮馍,王大叔扛着新磨的面粉,连之前腿伤的小猎户,都拎着几只肥嫩的山鸡,非要让她收下补补身子。
沈阿衡推辞不了,只好一一收下,笑着道谢,顺便给他们搭脉看诊,问着恢复的情况。
有时人多,她就搬张桌子坐在客栈门口,从清晨忙到日落,额角沁出细汗,小五就站在旁边给她递水擦汗,眼底里满是崇拜。
这样热热闹闹的待了十日,沈阿衡看着房间里堆得越来越多的吃食和药材,知道不能再叨扰了,便跟小五告辞。
小五闻言,眼睛瞬间红了,拉着她的衣袖舍不得松手,却也知道留不住,只好瘪着嘴开口:“那小沈公子你一定要再来,我还等着你教我认草药呢!”
百姓们听说她要走,也都赶来送行,塞来干粮,果干,草药,还牵来一匹温顺的老马给她路上换骑。
沈阿衡看着大家殷切的眼神,心里暖暖的,不忍伤了他们的心,只好把东西一一收下,装了满满两马鞍。
临行前,小五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
沈阿衡翻身上马,回头挥了挥手,看着客栈外站着的众人,心里又暖又轻松。
这样的日子,没有了“太子妃”身份的束缚,只有简单的温暖,真好。
之后,沈阿衡又独自在江湖上游荡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回了青岫山。时隔多年,那间山神庙还是老样子,只是门前的柴门更旧了些,木头腐朽的地方长了层青苔,院子里的石桌,庙里的神像都落着厚厚一层灰,连院里的野草都长到了半人高。
沈阿衡望着熟悉的院落,心里涌上股怀念,挽起袖子找来抹布,打了桶山泉水,从里到外清扫起来。
擦灰,扫地,除草,一直忙到傍晚,夕阳斜斜的挂在山头,才总算收拾出个模样。
沈阿衡搬来一把旧摇椅,放在山神庙前的屋檐下。
正值夏天,晚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得人浑身舒坦。
躺在摇椅上,看着天边的晚霞,沈阿衡慢慢闭上了眼睛,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喉咙干得发紧,沈阿衡下意识伸出手,掌心朝上,喃喃道:“阿玉,水……”
这话音刚落,她忽然清醒。
阿玉此刻远在西域,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沈阿衡心下失笑,刚要睁开眼起身去倒水,忽然感觉有人轻轻走了过来,一只温热的杯子被递到了她手里,带着熟悉的粗瓷质感。
沈阿衡心头一跳,立刻睁开眼,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眸里。
那双眼眸依旧漂亮的惊人,眼尾微微上挑,瞳仁像浸了月光的寒玉,被夕阳染上几分暖意。
阿史那玉就站在摇椅旁,身上沾着点旅途的风尘,手里握着另一只粗瓷杯,眼神温柔的看着她,像是从未离开过。
而他的身上,竟穿了那件熟悉的浅灰色的粗布长衫,只是洗得有些发白,褪去了太子的锦袍华服,添了几分烟火气,却也掩不住原本就清俊的轮廓。
沈阿衡愣愣的看着他,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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