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水是在山中引下来的,春三月的早上也不见凉,在里面整两个时辰,最后离开的时候,谢瑶小脸熏红,身子软在顾长泽怀里,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她在谢府的时候一向起得早,入了东宫睡到巳时就罢了,如今这一番折腾下来,又被顾长泽抱着回了屋子,昏天暗地地睡到了午时。
午时二刻,谢瑶勉强掀开眼皮,瞧着坐在一旁穿戴整齐温华清雅的顾长泽,支着脑袋问。
“殿下当真是久病吗?”
顾长泽看过来一眼。
“阿瑶此话何意?”
“我瞧殿下不像久病,更像是一匹蛰伏的,饿狠了的狼。”
她沙哑的嗓音带了几分控诉,顾长泽先是一愣,随后笑着走过来,轻轻拨弄了一下她垂下来的秀发。
“阿瑶这是拐着弯骂孤呢。”
“谁让您总这般胡闹,外面的丫鬟都要笑话我了。”
谢瑶轻轻咬唇,想着虽听青玉说东宫从无姬妾,却也没想到这病秧子太子竟有这般的体力。
才睡醒的她神情还有几分倦怠,但那熏红的小脸和瞥过来的眼神都透着不一样的风情,顾长泽修长的手指轻轻把她脑袋压到怀里。
“你再不起,今日下午约摸也不必起了。”
谢瑶顿时打了个激灵推开他,拿着床榻上的衣裳穿了起来。
用过午膳,她正坐在东宫的廊下晒着太阳,忽然青玉从外面来报。
“太子妃,五公主来了。”
隔着远远的游廊,她还没见着人,就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句吵嚷。
“我说太子皇兄怎么连东宫都不敢让我进,原来是拐走了我们家阿瑶,又没给我传信,白白让我错过了你们的大婚,这一回来我可连嫂嫂都得喊上了。”
“姳儿。”
谢瑶脸上闪过惊喜,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越过垂花门,一身淡绿色衣裙的顾姳大步迈了进来,满头珠翠衬出她的华贵,那张脸上扬着明媚的笑,一瞧见谢瑶顿时扑了过去。
她到了跟前一下子将谢瑶抱进怀里,埋在她脖子上。
“唔……好想瑶瑶,好一阵没见你了。”
谢瑶被她扑过来的动作冲得踉跄了一下,堪堪抱住顾姳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只大手就从旁边将他们两个人拨开了。
顾长泽虚虚揽着谢瑶的身子后退了两步。
“这丫头没分寸,别撞着你了。”
顾姳撇嘴看向顾长泽。
“大婚不传信给我的事还
没完呢,大哥又这样,小心待会我带着瑶瑶回公主府,可让你寻不着人。”
“你该喊她嫂嫂,不是瑶瑶。”
顾长泽不以为意地纠正着她的称呼。
顾姳哼了一声,从顾长泽手里将谢瑶捞了出来。
“半个多月没见,我瞧我们瑶瑶气色好了许多,想来在东宫我太子皇兄待你尚算可以。”
半个月前去公主府的谢瑶身形瘦削面色苍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如今面色红润,她抱着也能摸到几两肉,必定是在东宫过得好。
“你还说呢,什么时候离京了也不告诉我,白白让我等你许久。”
谢瑶推开顾姳抱着她的手,瞥她一眼。
“快说,离京做什么去了?”
顾姳心虚地转了转眼珠,拉着谢瑶的胳膊想糊弄过去。
“我回来可累了,这一路入了京就来东宫,快些带我去你屋子里歇一会,晚间还有宴席呢,本公主可不能这么风尘仆仆地过去了。”
她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谢瑶往后院去了。
进了屋子,顾姳长舒一口气,刚要脱了鞋袜往谢瑶床上躺,眼珠一转,落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这不是我太子皇兄的书吗?怎么也在你的屋子里?”
她问完了话便自个儿反应过来,揶揄的眼神盯着谢瑶打趣她。
“我回程可听说了,这几天我们瑶瑶日日睡到快午时才起,太子皇兄更是连门都不出,果真是春宵苦短日高起……”
“顾姳!你再乱说我可打你了。”
谢瑶咬唇威胁她道。
但顾姳自然不怕她,反倒抱着谢瑶嘿嘿笑了两声。
“我说什么来着,你嫁入东宫,可比进萧府做少夫人好多了,我太子皇兄可比萧琝会疼人。”
会疼人这句话顿时让谢瑶想起些什么,她燥着脸色躲开了顾姳的话。
“快些睡吧,不然待会晚宴你又要闹着困了。”
今日的晚宴是皇后的生辰宴,各大臣子与家眷也都会入宫,顾姳在谢瑶的屋子里歇了一个多时辰,才不舍地离开回了公主府。
这样盛大的日子,谢瑶与顾长泽自然也不能缺席,两人过了酉时便开始梳洗,戌时一刻,乾清宫的太监来喊走了顾长泽,谢瑶便独自去了摆宴的紫宸殿。
此时距开宴只剩下一刻钟,大殿里已坐满了人,除了最上面的帝后没来之外,便只剩下顾长泽与她的位置还空着。
谢瑶刚落座,顾姳就蹬蹬地跑过来坐在了她旁边。
“你也来
得太慢了,瑶瑶。
歇了那么一阵,顾姳一扫午后的疲惫,盛装后的她光彩照人,拉着谢瑶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谢瑶时不时附和两句,没一会,外面就传来了唱和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等皇帝落座,谢瑶往他身后一看,却没看到顾长泽也跟来。
就连经常跟在他身边的江臻也不见了踪影。
皇帝落座后说了些客套话,便吩咐摆了宴席。
丝竹管弦交错响起,大殿内歌舞升平,此时殿内只她旁边的位置空着,谢瑶刚要吩咐青玉去找一找人,便听见不远处一声讥讽的笑声。
“我道是谁呢,这母后生辰的日子,太子殿下来得这般晚就算了,只留太子妃一个人凄凄冷冷地坐在这,竟也舍得?
谢瑶与顾姳同时抬头看过去,瞧见对面的位置上,一位盛装艳丽的女子千娇百媚地笑了一声,一双漂亮的眸子不屑地看着谢瑶。
谢瑶并不认得此人,还没说话,顾姳已剜了对面一眼,毫不客气地开口。
“六嫂,本公主才回京,消息还不灵通,竟不知六哥的腿疾好了?六嫂竟巴巴地赶上来这么关心我们东宫的事。
六皇子妃刘氏闻言,嘴角的笑僵住,身旁的人们都或同情或看好戏地看过来,她想起自己瘸了腿在家的夫君,不由暗骂顾姳多嘴。
“我是问太子妃呢,妹妹是否也过于喜欢多管闲事了?
“本公主不是关心六哥的吗?六嫂连本公主的话都听不懂,还巴巴地赶上来关心我太子皇兄几时来,我大嫂又几时坐在这,真是多此一举。
顾姳在宫里是出了名的野脾气,洐帝又宠爱她,连几个嫂子也没敢和她当面讲规矩的,六皇子妃被噎了一句,只能灰溜溜地闭了嘴。
耳边清净下来,谢瑶问她道。
“那是六皇子妃?
“可不是么,多半是上林苑我那死六哥做了丢脸的事,她眼盲心黑地要记恨你,不理会就是了。
顾姳哼了一声,低头去饮杯中的酒,谢瑶扯了扯她的衣袖,问道。
“你知道你太子皇兄去哪了吗?
顾姳轻瞥过去一眼。
“就这么念着,一时半刻也离不开?
谢瑶不理会她揶揄的话。
晚间洐帝的人来叫走了他,如今来宴席却只见到帝后,谢瑶瞧洐帝脸色不大好,心中顿时有些担忧。
“去找一找殿下。
青玉领命而去,
等了好一会才回来。
“殿下也不在东宫呢。
没在东宫也不来宴席,更没派人跟她说,这不像顾长泽的作风。
她心中担忧,也没什么心情用膳,席间有人来朝她敬酒,谢瑶周折着说了几句话,眼看着宴席过半,她腾地一下站起身。
“做什么?
顾姳在身旁被她吓了一跳。
“我去找找殿下。
谢瑶看了一眼面色不大好的洐帝,犹豫了片刻到底是没上前问,只偷偷带着青玉从侧门出去了。
她一走,洐帝看了一眼她和顾长泽的位置,面色顿时更不好了。
谢瑶从紫宸殿离开,便打算往东宫去。
才走了两步,身后跟过来一个人,啪地一下拍上了她肩膀。
肩头传来细微的痛意,谢瑶皱眉回头,看到了六皇子妃。
她身边没跟着顾姳,刘氏便也不顾着什么面子,一双美眸轻蔑地瞥她一眼。
“太子妃走这样急是要去哪?
谢瑶不打算与她多纠缠,喊了一声六弟妹便打算转头离开。
“果然是飞上枝头便身份高贵,成了太子妃,连妯娌们也不稀得说句话了吗?
刘氏又往前两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谢瑶不知这六皇子一家为何都这般盯着她,先是六皇子对她三番两次纠缠,又是贵妃和六皇子妃追着她为难,顿时蹙眉。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便该叫一句皇嫂,张口闭口太子妃是何意思?是觉得自己为弟妹合该敬称我?还是刘府连这点规矩也不曾教过你?
她一向对外便是温温柔柔的,做贵女的时候便是京中有名的好脾气,刘氏心中恼着自家夫君因为她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连带着自己也丢尽了脸面,又恨她的牵连惹得夫君掉下去摔断了腿,跟出来便是打算羞辱她一番出出这口气。
却没想到谢瑶如此利索地反驳了回来。
她呆站在原地忘了反应,谢瑶抬手推开她往前走了。
刘氏面色涨红地反应过来,才明白她那句“敬称的意思是点她说了僭越身份的话。
虽说太子是储君,跟底下的弟弟们的确有着身份差距,没顶着太子的名头便得自称一句臣弟,但刘氏心中何等瞧不上东宫,顿时盯着谢瑶的背影咬牙道。
“也不过是嫁给了一个病秧子,不算什么好福分,以后有没有本事往上爬还不好说,别是半吊子没了命,当了寡妇还得守着灵位过日子。
她张狂着这路上没人,声音不算小,
谢瑶走了一半也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停下了步子,温柔的眸子里闪过几分愠怒。
“小姐。”
青玉拉着她的衣袖。
“那边来人了。”
她是劝着谢瑶别在这会和六皇子妃起冲突,但刘氏张口闭口说守着灵位,谢瑶心中便觉得恼。
她不傻,不会在这宫宴的地方和刘氏起冲突,何况她此时急着去找顾长泽,也懒怠理会她。
可总也不能让刘氏这么嚣张了去。
“她是觉得我脾气好,才敢这么说话,她能不知道我听见了么?”
谢瑶搭着青玉的手往前走,眼珠转了转道。
“她这么喜欢乱说话,总得吃点教训,你去……”
她附在青玉耳边交代了几句,青玉从她身边离开,谢瑶回了东宫。
东宫主院与后院都灭着灯,下人们也都没见着顾长泽,谢瑶越心中越发焦急,刚要再出去的时候,忽然步子一顿,顺着东宫东侧一扇废弃的门看见了一点光亮和飞溅出来的尘灰。
她想也没想地抬手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谢瑶便顺着废弃的小路看到了最里面的正堂。
正堂前的门半开,一盏灯在里面照着,听见声音,里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一张脸映入眼帘。
“阿瑶?”
顾长泽依旧是晚膳前那身衣裳,但神色瞧着有些憔悴凝重,谢瑶一路的担忧在看到他的刹那落定尘埃,大步往前走了两步到他面前。
“殿下,您怎么在这?”
她看见了身后半掩的门,就要跟着顾长泽往里面去,才走了两步被他扯住了手腕。
“你先回去。”
谢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么?”
自从入了东宫,这殿内的每一处都没限制过她,顾长泽对她也算知无不言,这还是第一次谢瑶想进一个地方被拦着。
顾长泽不答,依旧道。
“你先回去,阿瑶。”
谢瑶抿唇片刻,嘴角的笑敛去,别开脸道。
“那殿下早些回。”
她转过身,心中已有几分涩然的别扭。
谢瑶刚要离开,忽然手心一紧,那才说了让她先回去的人又拉住了她。
“也罢,你想来,便一同进来看看吧。”
顾长泽推开了门。
里面空空旷旷的,偌大的屋子只在正堂放了一块漆黑的灵位。
还有刚刚点好的几炷香。
谢瑶睁大眼。
“这……”
“是母后的忌日。”
顾长泽拉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看着她惊讶的神色道。
“本身今日姳儿回来孤想着你高兴又去了紫宸殿用膳便没打算与你说。”
至于他为何不去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先后的忌日是新后的生辰满天下的人都忙着给国母祝寿别人不记得这日子他身为儿子却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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