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落在江荻头顶,不时便连成一片,宛若瓢泼。
他闪身躲进街边小店的檐下,漠然盯着雨幕。
十分钟前,江荻去到苍南街附近的一家小旅馆,打算开房时才发现自己没带身份证。
前台值班的是个老大姐,头上挂满卷发筒,脸上贴着黄瓜片,正跟人边聊电话边嗑瓜子。
江荻环顾了下四周,觉得这里看起来还挺不正规,应该有周旋的余地。
趁大姐聊到兴头上,他走到柜台前低咳了声:“给开个单间。”
“证件。”
江荻装作没听清,催促:“快点,困死了。”
“困死了也得给证件啊,不然我怎么登记?”大姐嗑瓜子的动静一停,上下打量着江荻,狐疑地问,“满十六了么你?”
“满了。”江荻回答,“都十七了。”
“我咋看着不像。”
江荻无力:“真满了,出来的急没带身份证。”
“那不行,我们这都是跟公安联了网的,不然你就到派出所开证明。”
江荻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的房间标价,心下一横:“我换大床房总行了吧。”
见大姐不动,又专门强调道,“比单间贵三十呢。”
啪。
大姐撂了电话,拿手指着自己:“你看我,我像开黑店的么?”
“……”
像。
大姐:“跟家里吵架了吧?现在的小孩一个比一个叛逆,要我说你乖乖回去给爸妈道个歉不就没事了?大半夜瞎折腾什么。”
你说得对,但这不是没爸妈么。
江荻转身离开小旅馆,临走前还听到前台大姐自顾自地抱怨:“倒霉孩子,生意已经不好做了还给我添乱……还换大床房,还贵三十,考验人性么不是。”
……
*
雨势好像稍小了些,江荻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
电量还剩一格马上关机,他觉得再这样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将兜帽往头上一罩走进雨里。
沿途经过的宾馆、网吧不是关了就是太正规,江荻又陆续问了几家后彻底放弃,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四中门口。
深夜的学校和白日喧闹的样子截然不同,阴森森很吓人。
但于江荻而言,现下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过夜的地方了。
他轻车熟路绕到侧门,踩着被其他人垒起的碎砖,纵身一跃翻了进去……
在教学楼尽头,江荻顺利找到一间没锁的空教室。
里面堆满废弃桌椅和教具,充斥着潮湿的霉味。
江荻用力将脱轨的坏窗户关严,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晾在一边,就这么光着膀子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打算熬到第二天早上。
结果不知是折腾了一晚实在太累,还是窗外的雨声太催眠,江荻居然靠着墙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再醒时,第一节课都过去了。
晾在一旁的衣服还没干,但也不能光着膀子出去,江荻只能捡起胡乱往身上一套。
刚起身,顿觉一阵天旋地转,江荻连忙用手撑住桌子,等稍微缓过来些才离开空教室,朝自己班走。
教室里,吕科正跟同桌缩在桌下看球赛。
一抬头被突然出现的江荻吓了一跳,两只眼瞪得溜圆。
“我靠,你脸怎么这么白?!”
江荻这会儿头疼得厉害,根本没余力跟吕科废话,回到自己座位前坐下。
陆是闻也偏头朝他看,微微拧起眉。
吕科又贴了上来:“你这衣服是怎么搞的?雨不是一早就停了么?!”
“闭嘴。”
“可是…”
“你昨晚在哪儿。”
“你特么烦不…”江荻刚要发作,忽然意识到声音好像不是吕科的,掀起困倦的眼皮往旁边扫。
对上陆是闻深色的眸子。
“…学校。”
江荻喉结滚了滚,应道。
“你昨晚没回家啊?!”吕科震惊,“咱学校啥时候能住校了?!”
“不想回,在隔壁教室睡的。”
“荻哥你……”吕科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一脸严肃的问,“你该不会是想背着我们,一个人偷偷用功学习吧?”
“傻逼。”
“我是可以当傻逼啊!但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昨晚在隔壁教室睡,今早还他妈能迟到的?”
“……”江荻发誓他现在但凡有点力气,绝对会手刃了这逼。
旁边的人动了下,起身离开。
江荻趴着没抬头,片刻后拉过自己的衣角悄悄闻了闻。
有点潮,但也没馊。
这就受不了被熏跑了?
跑就跑,赶紧滚!
就在江荻打算睡回笼觉时,一件干簌簌的校服扔到他桌上。
陆是闻:“换了吧。”
校服还带着余温,上面残存着淡淡的檀木香。
是比自己身上的味道好闻。
见江荻不动,陆是闻又喊了一声。
“不用。”江荻把校服拎回陆是闻座前,“我穿这样凉快。”
“荻哥啊…”吕科张张嘴,“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在发抖呢。”
“。”
吕科码着胆子伸手往江荻脸上戳了下,瞬间弹开:“卧槽,熟了!”
江荻被烦得够呛,猛地仰起脸,一句脏话刚要脱口而出,额头忽然贴上一个温热的手掌。
……江荻眨眨眼,愣住了。
陆是闻:“我刚找班主任开了假条,去医院。”
……
*
出租车上,江荻把头抵向窗,对抗着越来越强的反胃感。
车等红灯时猛地一刹,他险些没直接吐出来。
此时脑袋和玻璃之间多出一只手,托着他的脖子往后靠。
江荻本想挣脱,但又实在懒得动,闭着眼装死。
陆是闻的校服套在他身上,因为是贴身单穿,江荻总觉得空荡荡的很别扭。
但有一说一,比之前穿湿的舒服多了。
医院里,江荻又量了次体温。
39°7
医生果断给他开了液体输。
“我吃点药就行。”江荻说,“输液太浪费时间。”
“你这体温太高了,输液见效快。”医生边划单子边道,“休息一天也耽误不了学习,先把身体搞好。”
江荻抿唇,他倒真不是担心耽误学习,他是……
他没脸说。
当护士端着医疗器械盘出现在江荻面前时,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护士:“把手伸出来。”
江荻脸绷得更紧,用余光悄悄打量旁边的陆是闻,咽了口唾沫,这才慢慢把手伸到护士跟前。
护士用橡皮管将他的手腕勒紧。
“你血管好细啊。”护士拍着江荻的手背找了半天,叹口气,“换另只看看。”
江荻只觉得一分一秒都在煎熬,连头也顾不上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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