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娘彻底安静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她本该是最毫不犹豫的人，却在仇恨的万丈深渊前停下了脚步。
与其她人不同，她赴死的时候并未受到邪术的束缚，连诅咒都不曾有。
是五妹变成了鬼物。
那个永远衔着笑容的女子，枯瘦如柴的，被锁在阴湿的地下牢笼里，只一眼就让她心痛到无以复加。
那时候五妹已经鲜少能说出完整的话，好半天才认出自己。
第一句便是：姐，妳杀了我吧……
若邪生蝇不死，被寄生的傀儡不会死。在那一刻，她决心要杀死这只下贱的鬼虫。
“妳知道我最怨的是什么吗？”王三娘语气平静，好似在讲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在我找到鬼虫的时候，一条脐带勒住了我的颈脖。”
“原来她在三百多年前就变成了鬼虫的傀儡，苟延残喘至今。”
没有人挑明，却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三娘口中的“她”是王白氏。
王三娘忽而激动起来：“我怨过，明明都是她的孩子，她愿意为了王光宗变成鬼怪，却摇身一变成为杀死小妹和我的帮凶……我更怨的是，明明烧死了鬼虫，我却死于她的脐带之下，没来得及和小妹告别……”
付强的声音强硬地穿入：“不，不是如此，我踏入过王白氏的心梦！彼时王家男人要卖掉妳，她不忍接二连三地卖女儿，为此挨了一顿毒打。”
莉莉丝拂手制止，才道：“王白氏纵然糊涂，但那并非她的本愿，使她逐渐偏心的是这个吃人的村庄。况且，死后的她既是傀儡，荒唐已然不作数了。如若要恨，不妨去恨真正的始作俑者。”
“我已经不想去恨了……”王五娘的声音很疲惫，“幻境结束的时候，小妹告诉我，她只希望我舒心。”
魔女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我留过她，但她与王白氏一样，神魂离散得太早，救不回来。她同我说，她最高兴的时刻，是与妳一起奔逃。在那一天，那一个晚上，她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她说，活过那一刻便觉得值得，从此再无遗憾了。”
王三娘彻底缄默下来。
“无妨，便放妳们入轮回……”魔女就要松开魂线。
“我要留下来！”一道脆生的女音响起，“仙人，你要带我们报仇，可见害我们的并不是鬼怪。我要为清秋姐姐报仇，我要为小梅、小丫、阿芳和祝娣报仇。仙人，我没能救下她们，如果学法术能够为她们报仇，那我不要轮回。”
“我也要留下来，我想学法术，我不要再被人欺负了！”一道更稚嫩的女音响起。
随后是更多声的……
“我不入轮回。”
莉莉丝有些意外地站在她们面前，恍惚透过软烂的人皮看到一张张充满生机的面容，就仿佛她们勇敢赴死时仍旧笑着。
除了王三娘，竟没有一个人想离开。
王三娘并没有被激昂的气氛打动，压下女子们的躁动：“妳分明是需要我们才救我们，若真的为我们着想，为何不觉得轮回更好？”
“不错，我确实需要妳们。”莉莉丝笑了笑，承认得很干脆，“但是三娘，妳有没有想过，就算入了轮回，女子依然难逃凄苦的命运，妳的妹妹或许仍要经历惨无人道的折磨。如果妳明白，妳便会认同，仇恨令人痛苦，但仇恨不能被遗忘。自由是死者的愿望，生者为其所生。”
王三娘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声音异常艰涩：“如果能让小妹下辈子平平安安的长大……我要妳许诺，妳会改变……”
她说着说着，忽而像被卡住喉咙。
改变什么呢？
普天之下的人间苦痛如长河延绵不绝，她一个人、她们这些人又能做什么呢？
蚍蜉撼树，飞蛾扑火。
莉莉丝将指甲嵌入眉心，在额间取下一滴血。
“我许诺——”
这颗血珠在暗黑中越来越亮，骤然砸落，化开一个复杂的阵法。
“无上的月之魔女啊，请聆听信徒的祷告。”
“信徒愿以无尽的寿数为祭，求妳赐予万物新生。”
“请予不安的亡灵以慰藉，予迷路的羔羊以指引，予颠倒的真理以公正，予虚假的前夜以光明。”
“请妳无视谎言与幻象，看见绝望者的眼睛，在那里播种爱和信仰。”
受到召唤的阵法急剧扩散，眨眼间吞噬所有人皮。下一秒，猩红色的血肉在刺目的光芒中分裂，贪婪地感受着新生。
付誉付强连忙后退，睁大眼睛看着发生的荒诞。
在她们眼前展现的，是一个比炼灵更诡谲的禁术，还有一个披着人皮的不可知存在……
硕大的血月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膨胀生起，粉碎了桎梏它的山石。
在幽幽的红光下，魔女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碧绿的瞳仁流淌着奇幻的琉璃色。
“我允诺——”她说。
“于我所及之处，将还清白者清白、扶正义者正义、平苦难者苦难。女子将不必受羞辱磋磨而有耻，不必因胎身含孽而不求仙途，不必因天道不公而死。”
“我允诺——”她再一次说，在血月撕裂天地的动静里仍旧清晰可闻。
“神的国度里子民拥有幸福的权利。”
血月越升越高，吞噬了真正的太阳，闪烁着不详的光芒。
上百根魂丝骤然散开，直直插.入抽搐的血肉中，输送着浅淡的荧光。
莉莉丝却几乎一动不动。
付誉脸色惨白，来自水灵根的预感催促她做些什么。
她鼓起勇气靠近，看到阵法中心的人猛地呕出一团血块。
几乎比肩神明的红发少年颤抖着，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
付誉看到她的七窍各自流下一行鲜血。
她似乎是下了一个决心，掌心向下从河中取了些什么。
红光越来越甚，血肉却不再抽搐了，继而生出一层暗灰色的鳞片。
月光照耀下，一位位女子慢慢直起身体，露出与原先的自己有七分相似、却美得令人头晕目眩的容颜。
付誉因恐惧僵直了身体……
只见原本是双腿的地方，长着硕大的鱼尾。
付强更快地回身，上前扶住失力的红发少年。
莉莉丝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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