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若看他这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又无奈道：“倒是你，没了沈稚鱼压你一头，你也得勤修苦练，将来你可是要继承我衣钵之人，别让我失望。”
“儿子明白。”
闻樱换了个姿势撑下巴，神情称不上悲伤，也没有一丝愤恨。
悲伤是因为曾有真心，愤恨是因为曾有期待。
她对顾怀若没有真心，亦没有期待，两个人仅仅只维持表面功夫而已，又谈何伤心呢。
她更好奇的是，自己的记忆明明在封印魔主的那一刻就戛然而止，为什么顾怀若还在和顾其渊讨论是否要给自己长老之位，是否要让自己迁居风陵渡养伤的事呢？
这究竟是梦，还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她还没有死的世界所发生的事呢？
她站起身，从屋内穿墙而出，她看到了立在墙角的女人的背影。
比起闻樱现在这具身体，女人已经是一个强大而成熟的成年女修，她穿着不掺杂色，白净无尘的深衣，浑身上下伤口密布，不断崩裂出鲜血来，最深的一道伤口是心口处的那一道深可见骨的贯穿伤，那是她取心头血的位置。
女人只是静默地站立着，仿佛是一尊在此处伫立了千年万年的雕像。
似乎是感觉到了闻樱的存在，白衣女修蓦然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
闻樱脑海中嗡鸣一声，梦境淡去，她被强制拉出了梦境。
天光大亮，已是新的一天。
闻樱扶着脑袋，从小床上支起身子，头痛欲裂，似乎是窥视了什么不该窥视之物。
她目光游弋，落在了背对着她，临窗而立的男人身上。
男人被关了几日，看上去依旧是风度翩翩，清冽如竹，不像她自己，蓬头垢面的。
闻樱撇了撇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错愕。
她的头发已经被人细细打理好，梳成了她最喜欢的双髻。
听到她的动静，姜扶雪回身，目光与她相对的刹那，闻樱想起自己晚上做了些什么。
闻樱：“……”
美色误人啊。
她看着姜扶雪，尴尬地挤出一丝笑，跳下床，伸了个懒腰走到男人身边，状似无意道：“新的一天啦，不知道师姐她们昨夜过得怎么样。”
“你可以出去看看。”姜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闻樱尴尬不失礼貌地弯了一下嘴角，淡定地拉开门走出去。
然后越走越快，逃离了姜伞身边。
外面的小道上，有一只猪靠着门等她，是那只闻樱家里的猪。
闻樱踱步过去，扬起嘴角：“恭喜呀，你自由了。”
猪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人，只是头还是猪的模样。
她在一步步褪去作为猪的特征。
“谢谢你。”猪小声道。
“谢我做什么？我是为了我自己，我要破境，必须这么做。”闻樱没有恐惧于她半人半猪的模样，一如初见那样，抚她额前毛发。
“你最该谢谢的，是你自己。”
猪懵懂的点点头，背对着她说道：“你破境了，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她招招手，示意闻樱跟上。
“我的那两位师姐呢？”
“她们早就出去了。”猪说道，“就差你了。”
“那我师兄呢？”闻樱跟着她往前走。
“你出去，境主会将他好好送出去的。”
境主会将他好好扔出去的。猪如此想。
两人穿过了数不清的宅院，从低洼的村中央，往村边高山走去。
一路上，那些村民像是失去了魂魄，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目送她们离开。
她们路过了桐花树，在桐花树下，闻樱捡起了一朵干枯的桐花，攥在手心。
屋舍渐渐稀少，爬坡稍费些力气，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爬上了高处。
闻樱回首，俯瞰桐花村，那棵桐花树在她的目光中摇曳，像是在与她作别。
在她的面前，又是一道下坡路，往下走，是另外的，除了桐花村外的其他村子。
村子里面，有无数道黑影从屋子中出来，走到乡道上。
是村子里面的村民。
他们面容麻木，仰头看居于高位的闻樱。
在他们脚边，都牵着一头猪。
那些猪抬头看闻樱，又或者在看闻樱身边的这只猪，眼底是闻樱看不懂的神色。
“谢谢你，再见了。”猪嘴巴一张一合，说道，“外面的世界也许很可怕，我也许会死，但我也想出去看看，我想一个人出去看看，即便老天为难我，我想我也要想办法好好活下去。”
闻樱看着低坑中，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和猪，说道：
“天命顾我，我便顺应天命。”
她低头，看着猪，一字一句道：“天命若不顾，我便逆天而行。”
似乎是在回应她的话，整个凶境地动山摇，摇摇欲坠起来。
一团紫雾，像是翩跹的蝴蝶，在她鬓边落下。
二丫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姐姐，我要去投胎了，下辈子我不想再做人了，做一只蝴蝶，一只花，都好。做人太累了。不过我杀了那么多人，想来判官也会遣我去畜生道吧。”
大妖留有执念之地，会形成境，执念生则境生，执念亡则境亡。
她的仇早就报完了，她本可以离开桐花村，但她徘徊此地，并未离去。
因为在她身后，还有这一树桐花。
“你去投胎，此境也会随之陨灭，包括停留在此境的所有孩子。”闻樱提醒她。
“所以我想请姐姐救救她们，若想赎罪，我可以独自赴死。”
“罪即为孽，受到报应是应该的，我从不否认这一点。在你心中我是好人，但其实我杀过很多人，我的双手沾满鲜血，但我从不后悔，每一个为我所杀之人，都是我觉得当下必须杀的。想要救人，就必须要杀人，你想要救你身后的孩子，就要杀掉压在她们身上的大山，我并不觉得有错。”
闻樱低头，看自己的手：“同理，我也有自己想做之事。任何革命，都是由流血组成的，怀着忏悔之心义无反顾的前进，而非在后悔中虚度光阴。等到完成革命那日，再忏悔也来得及。”
“你是愿意带着她们继续走下去，还是抛下她们到地下忏悔，在我离开此境之前，告诉我答案。”
二丫张了张嘴，脑袋空白一片，唯有心脏剧烈的跳动。
也许她并未学会如何去做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但她起码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不依靠任何人，只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做一次决定。
如果当时她跟着闻樱离开桐花村，会不会不一样。
往事难再来，但她现在有重新踏上新途的机会。
二丫重重点头：“我选前者。”
闻樱阖上双眼，素手抬于胸前，眼底光影流转，磅礴的灵气涌入她手心，疾风席卷境内，将她长发扬起，她逆风而立，低声道：“阴阳二气，生死轮变，五神从我，赐土封疆。”
君主·列土。
二丫被灵力携起的狂风席卷，从她脚下，整个桐花村扭曲抽离，自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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