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时间转瞬即逝,他们约定一早在长安城外碰面。
宫外不比宫内,穿的太过隆重容易引人招摇。
昭宁一身梨黄色长裙裹在素白狐裘里,裙身是暗绣的缠枝纹,裙摆垂落时,梨黄的暖与冬雪的冷撞在一起,半点不显得突兀。
见拐角处人影由远及近,昭宁捧起一窝雪,捏紧攥实,用力扔了出去。
砰——
“打中了!”昭宁惊呼一声。
京墨没有防备,被雪团结结实实砸在脸上,往后仰了个趔趄。
就在他重心不稳将要摔倒时,一只手从后伸出,稳稳托住了他的后腰。
“殿下。”京墨胡乱抹掉脸上的雪,闷声闷气的站到一旁。
朔风卷着碎雪漫过,往日总裹着一身黑衣的少年,今日着了件月锦色长袍。领口缀着圈雪白狐毛,他立在雪中,倒像是寒梅缀了雪。
“公主。”
谢淮踱步走到昭宁跟前,看上去单薄清瘦的身影,却比昭宁高出不少。
他故而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些僭越,随后敛首垂眸,声线清润道:“公主送的衣裳,很合身。”
昭宁围着他绕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唇角弯起个软乎乎的弧度,赞道:“还是我的眼光好。”
她喜明亮,颜色鲜艳之物,衣裳要亮的,珠钗要华丽富贵的。
经过上次谢淮一番表露真心,昭宁已经把他纳入淳安殿的庇护范围之内,自然而然的身上所穿着衣物,也理应按照昭宁喜欢的颜色和款式来。
这可比先前晦气的一身黑,顺眼多了。
一行人收拾好东西,把昭宁带的衣裙钗环,胭脂熏香装上马车,往城外走去。
楚时章早就等候多时。
“五皇兄!”昭宁掀起侧帘同他打招呼。
车夫拉住缰绳,马车稳稳停住。
楚时章走上前,刚想开说什么,余光先扫到了马车后面跟着的侍卫。
六人均身形高挑,面容清俊,腰间别着一把修长的剑。站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人许是感受到了打量,抬起头,露出一口大白牙憨憨笑了起来。
……瞧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楚时章顿时眼前一阵发黑,他哆哆嗦嗦指着这几人,咬牙道:“楚昭宁,你真是胆子大了,敢瞒着父皇偷偷跑出来!”
往年昭宁前去郊外游玩,父皇都要派一队重骑禁军跟随,守护公主的安全。此趟出远门,父皇怎么可能只派这几个人跟着,除了偷跑出来的还能是什么!
若是父皇知道了……
楚时章咽了口唾沫,不行不行,他得赶快派人把昭宁送回宫去。
“哎,皇兄……”
昭宁叫住他,伸手往后一拽,把坐在身后谢淮拽到了身侧。
“不必担心,他也能保护我。”
“……”被提住后衣领的谢淮稍觉窒息。
他往前凑了凑,露出整张脸,唇角礼貌扬起个笑来:“北境谢淮,见过五皇子。”
“你怎么把他也带出来了!”楚时章头都要大了。
谢淮是北境质子,身份又是这般特殊,没有父皇应允不准出宫,更不用说离开长安城了。
昭宁不乐意道:“你要是不带我们出去,那就是言而无信。即便是现在回去,等我跟父皇一说,皇兄你还是要受罚。”
闻言,楚时章宛若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巴下来。他仰天长叹一口气,认命般叫来亲信,从怀中取出枚玉佩,侧首吩咐了几句。
这二人亲信乃是双胞胎,同一时间入宫,但名字却是天差地别——
哥哥叫荣华,弟弟叫富贵,合起来就是荣华富贵,泼天的财富。
要怪,就怪富贵倒霉,谁让他选名字的时候非要去出恭。
他们主仆三人嘀嘀咕咕说了好半晌,昭宁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知道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身下的马车再次行驶起来。
他们乘坐的马车空间大,很是宽敞,四周蒙革又衬了棉絮保暖,内侧铺设绒垫,感受不到一点外界的寒冷。
青黛接过昭宁解下来的狐裘,抚平细纹后叠好放在一侧,落葵手里则是端着花茶,试哈好温度递到昭宁嘴边。
昭宁不是很渴,喝了一小口就不想喝了。
她眸光流转,落到谢淮身上。
他还是坐在离马车口最近的地方。
只扫过一眼,昭宁又将目光移开,掀起帘子往外看。
城外平地多,雪粒簌簌积在枯槁的秸秆上,天地间只剩一片晃眼的白。
起初昭宁还有些新奇,可看了一路下来,除了雪就是雪,便也没了什么新奇。
昭宁接过落葵递来的手炉,捂了捂冻的通红的小脸,哪料一抬眼,就对上了谢淮的眼睛。
那道视线正稳稳落在自己脸上。
她从盒中摸出镜子照了照,见脸上并无异样,才问他道:“你看着我做甚?”
听到这话,谢淮眼底的光骤然暗了下去,抿了抿唇道:“公主这几日,为何不肯见我?”
就为了这个?
昭宁有些诧异谢淮会为了这种事来问她。
总不能说,她这几日躺在榻上,都在看姑母给的那本小传而忘了谢淮还住在偏殿吧。
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
昭宁觉得,她就算不想见他,也没有到要向谢淮交代的地步。
遂,理直气壮的说了“睡觉”二字。
话音刚落,就眼见着那少年神色也跟着黯淡下去,他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接着听人问道:“公主是不是讨厌我了?还是因为我,又惹公主生气了。”
声音闷闷的,听着不怎么高兴。
听到这话,青黛和落葵不由自主的放轻手中动作,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减弱。
甚至,还不约而同的偷偷交换了下眼色。
他这样子,让昭宁有些莫名其妙,委屈的好像是她欺负了他一样。
昭宁眨眨眼,小传中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情绪不对时,需要主人耐心安抚。
昭宁难得的理出一抹思绪来,她寻了个贴心的理由道:“徐太医说你要静养,尽量少让人去打搅。”
“我没有要讨厌你的意思。”
谢淮试探性问道:“所以公主带我出宫,是为了……”
“自然是担心我不在,宫中有人欺负你呀。”
谢淮一怔。
他这小表情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昭宁抓住了一瞬。
见这话有效,昭宁佯装怒道:“亏你之前还声称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是把你单独留下,保不准汤妃娘娘会趁我不在时对你做些什么。既然我选择带你出来,又怎会嫌弃你?”
“莫要再胡思乱想。”
要是把他留在宫内,谢淮说不定还真就活不到三个月赌约结束的时候了。
所以,她走到哪儿,就得把谢淮带到哪儿。
轻飘飘的话传入耳中,谢淮眉峰无意识地蹙起,仿佛那番话在他脑子里打了个转,却没能落下半分实在的痕迹。
他垂着眼,眼底仿佛是被一层冷寂的黑遮住,翻涌着不外露的情绪,深沉而内敛。
这是他第二次从小公主口中听到要保护他、不让他受欺负类似这种的字眼了。
有些奇怪,又有一些怀疑。
她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拿什么保护他。
“公主没有讨厌我,我很开心。”
谢淮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多想,他飞快的敛好思绪,见好就收。
“就算豁出去我这条性命,也要保护好公主。”
方才还委屈耷拉的嘴角,也在极为适宜的时机一点点向上扬起。
谢淮最会审时度势。
他知道小公主爱笑,所以这几日,他日日站在镜前,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时更天真一些。
昭宁瞧见他眼底的光亮,微微愣了神,神情有些茫然。
这就……安抚好了吗?
昭宁不知,谢淮说的也是真话。
他还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是昭宁在此行中遭遇不测,他不仅会失去回到北境的机会。
甚至是,会失去自己的生命。
孰轻孰重,谢淮还是能分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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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城后,他们没急着赶路,先绕路去了清露寺。
五皇子的生母,在此剃发修行。
前来接待的僧人双手合十,恭敬行礼,将他们带进后院禅房稍作歇息。
楚时章叫来谢淮,简单交代了几句,让他看好昭宁。
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位看着不怎么靠谱的质子殿下,要比昭宁靠谱一点。
虽然也就那么一点点。
楚时章刚离开没半柱香时间,昭宁就带着谢淮爬上了屋顶。
“公主,上边危险,您快下来!”
“公主,小心,小心脚下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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