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岳铮沉默地跪在地上。仿佛卸下了百年的重负,却又被更深的空茫吞噬。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失了焦距,怔怔望着虚空某处,仿佛穿透了冰冷石壁,望见了遥远岁月里的血与火。
——
约莫两百七十余年前,西北边关还叫做“镇北关”。岳家军的黑底银枪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是让敌寇闻风丧胆的象征。那时的岳铮不过二十七八,已是军中最年轻的将军,一杆“破军”枪下不知挑落过多少敌将头颅。他出身将门,自幼习武读兵,心中装的是万里山河,肩上扛的是五千弟兄的性命。
那些年,岳家军战功赫赫。
百姓爱戴他们。送粮送鞋的姑娘会在营门外红着脸偷瞧岳将军练兵的身影;孩童举着木棍咿呀学语,模仿士兵列阵,嘴里脆生生喊着“岳家军必胜”。朝廷的嘉奖一道接着一道,金银绸缎、田宅爵位似流水般赐下,荣耀仿佛没有尽头。
可岳铮心里比谁都清楚——功高盖主,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朝堂之上,主和派的文官们日日在陛下耳边吹风,说年年征战劳民伤财,敌国已有谈和之意,只需奉上金银粮帛,便能换得边境长治久安。他们闭口不谈对方的狼子野心,不提那些年被劫掠焚烧的村落、被屠戮凌虐的边民。而那位高坐明堂的陛下,终究忌惮他手握重兵,忌惮岳家军在军中的威望,竟真信了那些谗言。
军费开始克扣,粮草日渐短缺。将士们的铠甲早已磨损,兵器也生了锈迹,却仍凭着一腔悍勇,一次次打退敌国的试探。可谣言,却像毒藤般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有人说,岳将军拥兵自重,意图谋反;有人说,他故意拖延战事,只为中饱私囊;甚至还有人说,那些失利的小规模冲突,全是他与敌国串通好的戏码。
百姓起初是不信的。可日子久了,因战事而加重的苛捐杂税压得人喘不过气,耳边谣言听得多了,那份赤诚的爱戴便渐渐淡了,化作抱怨与猜忌。岳铮在沙场浴血奋战,背后却被自己人一刀又一刀,捅得鲜血淋漓。
后来,便是那场最后的战役。
朝廷忽来急令,命岳铮率精锐五千,急赴西北一处名为“断魂谷”的险地,拦截一股欲绕道偷袭的敌军。
那一日,他们在断魂谷遭遇了敌国十万大军的埋伏。他明知是陷阱,明知兵力悬殊,却无路可退。身后是家国,是百姓,纵使只剩一兵一卒,他也必须守住。
三天三夜,断魂谷内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将士们的长枪断了,便提刀砍;刀卷刃了,便用拳砸;拳头碎了,便以牙相搏。饿了,啃一口干硬的饼子;渴了,饮一口混着血污的泥水。岳铮身先士卒,破军枪扫过之处血肉横飞,枪尖染透了敌人的血,也浸满了同袍的温热。
他亲眼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在眼前化为冰冷的尸骸。有士兵才十五六岁,面上犹带稚气,却死死抱住敌人的腿,让同伴得以一刀毙敌;有人断了胳膊,仍拖着残躯,嘶吼着扑向敌阵。
第三日傍晚,五千弟兄,只剩不到十人。
他们蜷在山洞深处,粮尽援绝,连站立的力气都已耗尽。洞外传来敌兵嚣张的叫喊,说只要投降,便可饶他们不死。
岳铮看着身边仅存的几人,眼中血丝密布,嗓音嘶哑却字字铿锵:“我们是兵——宁死不降!便是死,也要死得顶天立地!”
于是,他们拖着残破之躯,冲出山洞,做了最后一次冲锋。
可他万万没想到,最终刺穿他胸膛的,并非敌国的刀,而是自己人从暗处射来的冷箭。
他蓦然回首,只见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他曾视如手足的副将,此刻眼中却满是贪婪与得意。“将军,对不住了。谁让陛下忌惮您呢?‘岳部私通外敌,就地格杀’——这可是陛下亲口下的谕令啊!”
那一刻,心口的剧痛远不及心中寸寸碎裂的冰冷。
他倒在血泊中,看着弟兄们被屠戮殆尽,看着敌兵欢呼着践踏过他们的尸身。他想挣扎,想站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直至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呵呵……”岳铮的魂体发出低沉笑声,尽是悲凉与嘲讽,“我们为国捐躯,换来的竟是通敌叛国的骂名;我们拼死守护的百姓,转头便听信谣言,将我们唾弃;我们效忠的朝廷,反手便将我们打入地狱……这样的忠,这样的死,究竟算什么?”
他的声音渐低,满是惘然:“有时我甚至想,若当初我们不曾反抗,若当真降了,弟兄们是不是就不会死得这般惨?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荒谬!”
一声冰冷怒喝陡然响起,截断了岳铮的思绪。
阎王转首,只见凌岳逆光而立。银甲在昏暗石室中流转着泠泠寒光,他剑眉紧蹙,眼中尽是怒意与不赞同。
“岳将军,我敬您是战功赫赫的前辈,敬您当年死守边关的悍勇——可您方才说的,是什么浑话!”凌岳大步上前,语气铿锵如金石相击。
岳铮缓缓转身,看向这个数百年后的年轻将军,“浑话?我不该怨?不该恨?”
凌岳在他三步外站定,直视那双血色魂眸:“岳将军,你们死在阴谋里,死在背叛里,死在朝廷的昏聩与猜忌里!这他妈就是冤枉——是天大的冤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心绪,声线沉缓下来,却更显凝重:“可然后呢?我告诉您——你们死后,朝廷与敌国签了和约,边境安稳了三年。那三年,百姓确实过上了太平日子,不必担惊受怕,不必送子从军。”
岳铮怔怔望着他。
“然后呢?”凌岳扯了扯嘴角,笑意冰冷讥诮,“三年后,敌国养精蓄锐够了,撕毁和约,大军压境。这一次,没有岳家军了。战火一路烧到皇城脚下——您当年誓死保卫的京城,被敌军铁蹄踏破。朝廷悔不当初,百姓开始怀念你们。”
岳铮的魂体剧烈震荡起来。
“您开心吗?”凌岳顿了顿,继续道,“可讽刺的是,敌国占了您故国之后,治理得竟还不错。轻徭薄赋,鼓励通商,百姓的日子……比在前朝时好了不少。当年那些高喊‘驱除鞑虏,还我河山’的人,后来在敌国治下高呼万岁。您拼死守护的一切,在他们眼中,似乎只要过得舒坦,换谁坐江山……也无妨。”
他看着岳铮几乎溃散的魂体,声音低了下去:“这么一听,您是不是觉得,自己曾经的努力、弟兄们的牺牲,都像个笑话?”
岳铮魂光骤暗,显然被这话刺痛。
“可谁又知道呢?”凌岳抬首,望向石室顶端幽绿磷火,仿佛透过它们看见了更渺远的天光,“谁又知道,若没有你们死守那三日,敌军会不会提前三年便杀进来?谁又知道,若没有岳家军先前浴血奋战,边境早成了敌国的跑马场?我们武将做的,从来不是算计‘值不值’,而是认准‘该不该’。”
他重新看向岳铮,目光清亮而坚定:“保家卫国,守护百姓——这从来都没有错。错的是利用忠诚的阴谋家,错的是猜忌功臣的昏聩之徒,错的是那些为私利出卖同袍的叛徒!岳将军,您和您的弟兄们,是英雄——英雄,就是英雄。”
“说得好。”阎王上前一步,负手而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凌将军所言极是。忠义不分对错,只问本心。岳铮,你无需为过往牺牲耿耿于怀,更不必因他人之择否定己身。”
他话锋一转,神色肃然:“岳铮将军,你方才言及你与弟兄魂魄被困于此,前些日子又有人布下邪阵,将未散战魂生生打散吞噬——此事关乎近来将士性命,还请你细细道来。”
岳铮收敛心神,忆起那段可怖经历:“我们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里,不知岁月几何。前些日子,我忽闻一声稚嫩哭声,断断续续,喊着‘爷爷救我’。那声音极轻,似是个孩童。”
阎王瞳孔骤缩,急声问:“是女孩声音?”
岳铮努力回想:“辨不出男女,只知那哭声每日都会响起,持续了好几天。我们这些被困魂灵,听着那哭声,心中皆不是滋味,却无能为力。”
“后来,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我们感到压在身上的那股镇压之力——竟消失了!”岳铮语气带着一丝颤动的激动,仿佛重回那一刻,“我以为,是天道开眼,是我们的冤屈终得上苍垂怜,我们终于能自由了!”
“就在我们以为将离此地时,一团浓黑影子陡然出现在山洞之中!”岳铮声音浸满刻骨恨意,魂体因愤怒而微微扭曲,“那黑影看不清形态,只散发着一股阴冷邪秽之气,令人不寒而栗。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听见身边弟兄发出凄厉惨嚎!”
“我冲上前想救他们,却被黑影死死压制,动弹不得!”他声音充满无力与痛苦,“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兄们的魂灵被那黑影一寸寸撕裂、吞噬……他们的惨叫响彻山洞,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的破军枪,也被那黑影夺了去……”
“他们并非被吞噬。”阎王沉声道,眼中寒光一闪,“是被那黑影勾走了。看来,幕后之人不仅想利用断魂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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