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晚上，池芦芝和闻松带着闻池贺去和朋友聚餐了，十一点半的时候还没回来。闻月洗完澡躺在床上，又是翻来覆去的一晚。
她翻着床头柜上的台历，下个月五号是家长会，月底有一场五校联考，一月再上两周课就放寒假了。
她头枕着手，想着日子还是有些慢。
翌日七点，早餐准时出现在桌上。闻月拉开凳子坐下，又是花卷。
她夹起来的时候，闻池贺看了她一眼，贱兮兮地说：“妈，你煎的荷包蛋真好吃。”
冰箱里只有一个鸡蛋了，池芦芝给了闻池贺，闻月习惯了，也不会去争什么。
今天周一，天气晴朗，徐春祥让大家把位置换一下。靠近门边的两组同学移到窗边去，剩下三组依次往门边移。换座位是枯燥的高三生活里为数不多能让人短暂振奋一下的事情了。
午间下课，闻月藏着手机看完了最后一集《我们这一天》。右腿好像被虫子咬了，有点痒，她隔着长筒袜挠了几下，结果越挠越痒，弯腰去查看的时候和丛杪说：“化学卷子借我抄下。”
幸亏她带了无比滴，这玩意儿跟风油精一样，用了容易上头。她越涂越来劲，兴头上还不忘把手伸到背后去接卷子。
“谢了。”
下一秒，忽然一股力从她手里抽走了卷子。
祝千吟拎着卷子趾高气扬地看着她：“要收了才抄，早干吗去了？”
“不是下节课收吗？”她瞥了眼黑板说，“右下角那几个大字‘下午第二节下课收’不是你自己写的吗？”
丛杪不在位置上，那张卷子是许雾递过来的，怪不得啊。
“老师让我提前收上去，她下节是空课，有时间改。”
闻月无所谓地说：“哦，那我不交了。”
“随便你。”
女生拿着许雾的卷子正反看了一遍，压不住嘴角那抹笑说：“许雾，你名字没写欸？我帮你写吧。”
呵呵……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许雾站起来，女生略有压迫感地低下头，面上的喜悦掩藏不住。
闻月坐着，许雾的影子正好落在她身上，她右手上的笔转个不停。
阳光落在她半边脸上，细小的茸毛在光下清晰可见，一副悠然自得的闲散样，耳边传来他冷冷的声音：“不用。”
通过窗户的反射隐约可以看到许雾的动作，他拿回了自己的卷子，不用看也知道，祝千吟的脸黑了。
闻月心情好的时候喜欢换着花样转笔，笔腾空的瞬间，被许雾抢走了。
他在自己那张卷子的密封线外写——
姓名：闻月
学号：4
“嗯？”
许雾把卷子放到她桌上，闻月没想到他会这样操作。刚才因为祝千吟吃瘪而起伏的好心情，骤然平复下来。
他微微俯身还是很高，闻月仰着头和他对视。许雾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指了指里侧的墙。
“啊？”
他指的地方贴着一张白色的便利贴，上面写了很多化学公式，他故意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最后一题的答案在那里。”
闻月的鼻子痒痒的。她用手蹭了一下，顺便挡住唇说：“你想干什么？”
这次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帮你。”
“用不着。”
丛杪拿着水杯进来，刚好撞上祝千吟，女生一脸不爽。
“她怎么了？”丛杪问看戏的李居然。
他耸耸肩说：“热脸贴冷屁股了呗。”
“啊？”
很快上课铃响，大家都没把课间同学之间发生的那点小摩擦放在心上。直到下午体育课，闻月在练网球，丛杪急急忙忙地跑来叫她。
“怎么了？”
“你看。”
带着“问题少女和病娇少年”文案的视频，在□□空间里传疯了。
“我闻月从今天起和许雾势不两立！”少女站在讲台上，右手悬在耳侧发誓道。
少年站在讲台下还比她高出半个头。
“随便你。”他清冷低沉的声音像是清晨山涧的泉水，不急不缓。
视频里的女生见他一脸云淡风轻，眼底的怒意更盛了。
教室里开着空调，正巧站在风口的闻月，撒完火气才发现自己双手冰凉。
许雾捡起她扔在地上的抹布，绕过她走到讲台另一侧把黑板重新擦了一遍。
门和窗子不知何时被外面看热闹的同学打开了，暖流涌入，驱散了闻月的小半寒意，最后谁也没道歉。
丛杪刚开始看到这个视频还不相信，以为是谁故意恶搞P的脸，现在看本人的反应假不了。
“你们俩居然是初中同学？你都不告诉我，还装作一副不熟的样子。”
闻月累了，在看台的椅子上躺下，眯着眼看向天空说：“这个，说来话长啊。”
“快说！”丛杪凑过去，指着视频一脸八卦地问，“你俩为啥结仇啊？”
下午的阳光刺眼，闻月闭上眼。
事情的起因是一张签到表。
时间倒回至二○一四年，闻月念初二。
他们班换了新班主任，是一位才进校两年的年轻数学老师，叫史学民。
开学前一天，有人给闻月通风报信说这位史老师不好惹，让她小心点，闻月没当回事。
史学民来的当天，给全班人来了个下马威，搞了一个让闻月终生难忘的奇葩东西——签到表。
峪县一中有个德育分传统，每个学生每学期伊始拥有一百德育分，上学期间若因迟到、卫生、纪律等出问题则会被扣分，参加校级以上的比赛获奖可加分，每个班到学期末结算德育分，分数最末的五位同学会被拉去参加社会实践，为期一周。
德育分这东西在其他班形同虚设，其他班的班主任一般都是按期末考成绩决定，分数低的五名同学去参加社会实践。只有他们敬爱的史老师，把德育分手册当王法来执行。
他还说学期末结算德育分低于八十分的同学，会在家长会上公开批评。
史老师上任第一周，闻月因为早退被扣了三分，第二周因为自习课讲话被扣了五分，第三周因为数学作业没有按时上交又被扣了四分。第四周有个校外研学活动，她和李星荷偷溜去买奶茶被年级主任抓了，史学民一气之下各扣了她们十分，从那之后史学民搞了个加分签到表。
初二（4）班的签到表在当年可是闻名遐迩，传说中的签到表一列十行，每天早上前十个到班的同学，可以在签到表上签名，一周统计一次加分情况。
闻月想到这儿就来气，那个史学民口口声声说给他们一个挣德育分的好机会，结果签一个名才加零点一分。零点一分！狗都不要！
大课间休息，大家都跑出去玩了，只有闻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李星荷宽慰她道：“没事的，大不了就是回家挨顿骂。我都习惯了，我妈翻来覆去就那几句。”
“不行啊，我妈要是知道了，肯定让我死得比菜市场的鱼还难看。”
“让你小叔给你打个掩护。”
“唉，我小叔可能会气死。”闻月叹了口气说，“一个名字零点一分，我差两分才能补齐八十分，那我得签二十个名字。我每天跟我小叔一起出门，根本抢不到签到的机会。”
“还有个办法。”李星荷放下小说，说。
闻月顿时精神了。
李星荷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最吓人的话：“打败许雾，加一百分，史学民原话。”
许雾是谁？那可是年级第一，上回月考足足甩了他们班第二名三十分，闻月最好的成绩也才只班里第十名。
“这叫办法吗？这叫死法。”
李星荷一摇头：“非也，学霸肯定有自己的学习方法，你去套个近乎，说不定他就传授给你了。”
“李星荷同学，学霸的方法是尔等凡人轻易就能学会的吗？”
况且她和许雾同学一年多，讲过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乍然套近乎把他惹毛了，以后的日子可就得承受来自班主任和班长的双重打压，万万不可。
“虽然未必能超越他，但是如果期末考有进步，你妈会因为这区区的德育分骂你吗？”
“你说得有点道理，但考试这东西有点玄学在里面。保险起见，我还是想办法先把那两分补上吧。”
闻月把这事告诉小叔后，闻津没训她，反而把她嘲笑了一顿，顺便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让她在补齐德育分之前自己上学。
为了确保能签上名，周一，闻月天没亮就出门了，她到教室时正好六点十分。
钥匙在许雾那儿，闻月本想在门口等一会儿，没想到试着推了一下后门，居然开了。空荡荡的教室里灌满了风声，有点瘆得慌。她座位前面的那扇窗也忘关了，书页被吹成了不同的弧形。
窗户没关，后门没锁，这要是被史学民知道，昨天的值日生免不了要被扣两分。
她过去关窗，书包碰到了李星荷桌上的杂物盒，东西“哐啷啷”掉了一地。
彼时窗外的天未全亮，薄雾蒙蒙，来人用钥匙打开了前门。闻月缓缓抬头，看着许雾走上讲台。
今天的他打破了平时板正的形象，外套搭在臂弯上，衬衫最上面的纽扣也解开了。
许雾看了眼空白的签到表，快速签下名字，整理衣服的同时，瞥见了蹲在地上捡东西的闻月。
她十分淡定，拾着东西问道：“今天来得这么早？”
他是跑过来的，为了压下喘息声，短促地“嗯”了一声。
闻月捡起最后一样东西，许雾仍然站在讲台上看着她。
她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问：“你不去开灯吗？”
在闻月的注视下，男生再次落笔签了个名字，写完后才去开了灯。
清晨，挡不住的凉意，闻月已经心动了。
头顶的日光灯一盏盏亮起，少年站在门边，衬衫扣整齐了，外套也穿上了，他回到座位上把昨天没写完的卷子找出来继续做。
闻月从书包里掏出三明治，准备去老地方待着，出教室前顺嘴问了他一句：“你吃早饭了吗？”
男生头也没抬地说：“没有。”
她本想把三明治给他，可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想想还是算了。
为了加德育分，闻月成了班上来得最早的同学。每次她刚坐下，许雾就来了，时间掐得可真准。
周一史学民会在班级群里更新德育分，闻月看着时间，十二点一过，立马点开群文件疯狂刷新表格。
十二点十分，终于更新了。
闻月那栏是蓝色的数字：七十八点三。
“不对啊。”
李星荷又在偷看小说，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啥不对啊？”
“我上周起得比鸡早，每天都是第一个到的，为什么我只加了零点三分？应该加零点五分啊。”
“我看看。”
表格里的数字，八十分以下是蓝色，八十到一百是黑色，一百分以上是黄色。
闻月扫了一眼，有两个黄色，一个是许雾，一个是蒋荪。前者参加省物理竞赛加了十分，后者是美术生，最近也参加了一项比赛加了六分，这两个人还有签到表加分。
他们的德育分，比闻月的血压飙得还快。
李星荷一看表格，闻月确实只加了零点三分，她说：“你确定每天都签了吗？会不会有漏签啊？还是老师统计错了？”
“我确定啊……”说到后面闻月的声音突然变小，从座位上冲了出去。
李星荷被吓了一跳：“喂！你去哪儿啊？”
“找人算账！”
许雾在会议室写报告，门突然被人推开。闻月来势汹汹，那眼神恨不得要把他大卸八块。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目光交会的瞬间，门被风吹上，应景地发出一声巨响。
女生的小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有节律的“嗒嗒”声，像牛顿撞撞球，每一次撞击都让人紧张。
闻月走近，两指夹住几张薄薄的纸摁在他身上说：“解释一下？”
许雾垂眸，女生青葱般的手指隔着纸片抵在他的肋骨上。他耐着性子问：“解释什么？”
闻月把签到表一张张翻给他看，最后质问他：“为什么没帮我签？”
周一他们第一次对话那天，还有周三，那两天签到表上都没有闻月的名字，但是闻月清楚地看见许雾签了两次。
“我为什么要帮你签？”
闻月心里像堵了块石头，音量提高不少说：“那你站在讲台上看我干吗？你又不喜欢我，你看我，我当然以为你顺手帮我一起签了。而且……”
她咬牙切齿道：“你还吃了我的饭团！”
闻月以为他多签的那一次是在帮她，为了表示感谢，还偷偷往他抽屉里塞了吃的。
不如喂狗，还能听几声汪汪叫。
眼前人静静地看着她说：“我没吃。”
他不知道是谁放在他抽屉里的，怕在班里处理会引来大家的关注，伤害到送的人，所以放学的时候送给门卫大叔的爱犬吃了。
闻月没想到闹了这么大个乌龙，越想越气不过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
“我用眼神提醒你了。”
敢情他每次站在黑板上看她，心里想的都是：这人又不上来签名吗？
闻月为这事心烦了一天，感觉自己像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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