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驼山的夏夜像一块被日头烤透的玉,白天吸饱了光,夜里便慢慢渗出暖。
欧阳克便是在这片黏稠的暖意中,从午后的酣睡里醒来,他只习惯性地翻身,手脚并用地爬下那张宽大的锦缎软榻。
两岁多的孩子,走路已经很是稳当,偏不爱穿鞋,一双脚丫直接踩在铺着西域绒毯的地面上,悄无声息。
他胳膊上,凉飕飕地缠着一条通体银白的小蛇,这正是抓周宴上他攥住不放的那条,如今已成了他形影不离的玩伴。
欧阳锋有意培养他与蛇类的亲近,这小蛇性情温顺,盘绕在孩童纤细的臂腕间,像一道活的首饰。
欧阳克似乎天生不知畏惧为何物,那滑腻冰冷的触感,反而成了他最爱不释手的玩具,时常伸出手指,好奇地戳弄蛇头,看它信子轻吐。
自从欧阳克过了两岁生辰后,欧阳锋半颗心都放在了练功上,每隔月余,便要入关一次,短则十余日,长则满月。
闭关地选在蛇谷最深处的石洞,那里毒虫遍地,瘴气缭绕,连飞鸟都不愿低掠。
第一次长时间不见叔叔的踪影,欧阳克把整座东院哭得震天响。
仆人们轮番上阵,抱着,哄着,拿着新奇玩意儿逗着,却怎么也按不住他那股撕心裂肺的委屈。
哭声嘹亮而执拗,仿佛要将屋顶掀翻,也不肯吃东西,仆人无法,只得战战兢兢,斗胆去蛇谷入口禀告。
欧阳锋彼时正在洞内运转真气,关键处被打断,戾气陡生,不禁思索他欧阳锋的孩儿怎么会如此软弱?当即携怒而出。
彼时,欧阳克脸蛋哭得通红,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滚,他一把抱住欧阳锋的小腿,仍在惊慌失措。
“克儿,克儿……”欧阳锋甚至说不出苛责的话,他弯腰,把孩子抱进怀里,掌心覆在那片单薄的背脊,“叔叔在,不要怕。”
这孩子自小没有了娘亲,甚至连自己的亲爹都无法相认,一想到此,欧阳锋心中什么怒气都消了,更是愧疚不已。
道理讲不通,欧阳锋也懒得讲,他索性把欧阳克也抱进蛇谷,如若能够得到一番历练,也是好事。
只是石洞幽黑,瘴气如雾,火把映出四壁蠕动的毒影,欧阳克原本还挣扎着要自己走,一见这阵仗,立刻噤声,身子僵硬,变成了只老实巴交的鹌鹑
堂堂欧阳少主能屈能伸,当即认怂。被放在洞口外的那一刻,他装作若无其事,拔腿就跑,远远寻了块晒得到太阳的石头,抱着小白蛇装模作样地看风景,只留给众人一个“我很忙,别喊我”的背影。
欧阳锋倒也配合,吩咐奴仆又将他抱回东院,给足了这小人面子。
少了欧阳克这个阻碍,欧阳锋闭关很是顺利,他心中多少对欧阳克是挂念的,以至于每次闭关时,都比原计划要缩短些许。
每逢石门开启,晨曦尚未露头,欧阳克已守在十步外的老柏下,晨露挂满他睫毛,他也不擦。
远远看见那道玄色身影踏雾而出,他便跌跌撞撞冲过去,软靴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两声,直撞进欧阳锋膝弯里,两只小手稳稳按住叔父腿侧,仰头笑出一弯月牙。
欧阳克兴高采烈地念道:“叔叔,雪飞——飞。”
欧阳锋俯身,将他抱起,用额头顶他额头,低声教:“不是雪飞飞,是——‘风萧萧兮,雪霏霏。’”
欧阳克学着含糊:“萧——萧——”
欧阳锋问:“克儿,告诉叔父,你有没有好好念书?”
欧阳克老实摇头,额前碎发蹭过欧阳锋的眉:“没有,因为克儿一直在想着叔叔。”
欧阳锋失笑,伸指轻点他小鼻梁。
欧阳克打小就嘴甜,因为他没吃过苦头。
欧阳少主的启蒙课本是《灵蛇经》的图卷,字还认不全,孩子已能指着穴道图奶声奶气说出膻中,百会。
欧阳锋常在夜里考他,他便趴在叔父膝头,小脚丫晃啊晃,答对了就讨一枚桂花糖,答错了也不恼,只把脸埋进那袭玄氅,蹭一蹭,再抬头时嘴角沾着糖霜,笑得比糖还甜。
欧阳锋对欧阳克很是纵容,除了那些至关重要的武功秘籍需亲自掌管,白驼山庄偌大的基业,山下的养马场,库房里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奇珍异宝,在欧阳锋眼中,都不过是死物。
只要欧阳克流露出丝毫兴趣,便可随意取用。
如此以往,这位欧阳少主在白驼山更是无法无天。
他看中了欧阳锋练功时用来静心凝神的一只小巧铜磬,觉得那“嗡”的声响甚是有趣,敲着好玩,于是这庄重的器物便成了他的专属玩具,时常被他在东院里敲得叮当作响。
他对书房墙壁上那幅巨大的西域地图产生好奇,欧阳锋便亲手将他抱到沉重的紫檀木案前,任他用沾了墨汁的小手,在那珍贵的羊皮卷上留下一个个乱七八糟的指印。
欧阳克似乎没有一刻是安分的,精力旺盛得惊人。
若他某日突发奇想,拆了东院的房门,欧阳锋大抵也不会斥责,反而可能捻须颔首,赞一句:“克儿好手劲儿,骨骼清奇,日后天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这小家伙虽跳脱顽皮,心思却细腻敏感。
欧阳克早早便察觉,庄里上上下下的仆人,乃至那些江湖上来拜见的豪客,见到叔叔时,眼神里都藏着掩饰不住的恐惧。
于是,他不高兴时,“我要告诉叔叔”便成了一个无往不利的法宝。
若连这句“法宝”都不再灵验,那便是真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午后雷雨未至,闷热像一层湿棉被。仆人却反常地阖了东院所有门窗,任他把铜磬敲得山响,也不准踏出屋子半步。小白蛇被吓得盘梁而上,嘶嘶吐信。
未时三刻,门吱呀一声自外被推开。欧阳锋站在门槛,脸色比雨云还沉,眉宇间压着一层黑,像淬了毒的锋刃。
屋里闷热瞬间凝成冰,仆人们齐刷刷跪了一地,欧阳克抱着铜磬,声音卡在喉咙里,眨了眨眼,乖乖把磬放下,小步挪到叔父腿边。
欧阳少主那时候还不知道清明祭奠的意义。
遣散了仆人,欧阳锋和欧阳克叔侄两人同行。
山雨初歇,断崖前的青石犹带泪痕。两座墓碑立在薄雾里,像倒插的剑,锋口朝内。
欧阳锋把孩子放下,指着阮情的墓说:“这是你娘。”
“娘?”欧阳克歪着头去看,眼珠在碑上来回转动:“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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