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着一顶斗笠，白纱垂下，能遮住上半身。
应该是如鸢娘子的东西。
眼下倒是刚好借来一用。
我戴上斗笠，从二楼跃下，未惊动楼下抄经书的娘子。
沿着来时的路，我回到万安寺前院。
寺里几乎没剩下什么香客，来往的全是身着盔甲的军爷。我不懂军队编制，但猜测应该是维护皇城治安的禁军之流。他们不是江湖中人，人数也不少，比起离门的家仆，动手难度翻了好几番。
我从袖中取出一只竹管，打开管塞，飞出四五只翅膀上有人眼图案的蝴蝶。
这是南疆有名的寻踪蝶，与江小七分开的时候，她送给我的。
先前探查漕运水会总舵的时候，在他们门口撒了些寻踪蝶最喜欢的蜜粉，只要经过就会沾上衣裙。
这群寻踪蝶飞出的方向十分统一，看来就是李月娥她们现在待的地方。
彼时夕阳西下，染红了天边的云霭，像是涂抹了一层瑰丽的胭脂。
我估算了下回程的时间，盘算着在师父定下的门禁之前应该能回的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
听万安寺的小沙弥说，寺中一般不留女客过夜。但有些身份特殊的，比如如鸢娘子，比如贵妃娘娘，她们远道而来，一般会在寺中逗留两日，万安寺便为她们单独建了厢房以供夜间休憩之用。
皇家厢房在大殿的正南方，周围是一篇郁郁葱葱的药田。
我跟着寻踪蝶一路到了药田，瞧见院子前方有重兵把守，知道是找对了地方。
以我如今的功夫，正面突破或许可以成功，但过于冒险。
不若利用厢房周边的地形，通过屋顶尖角相连，直接凭空踏过去，这样不用经过院子的正门。
要是放在几个月前，纵然我轻功了得，也不容易成功。
寺庙的厢房不似江南水乡的私宅建筑密集，这寺庙周围多的是这种大片空旷的田地，连借力点都没有，想要翻上去除非是借助工具。
这样工具，之前是没有的，但是现在有了。
我抽出云岫，在手腕上划出一道小口，随着汩汩血液的流出，一只白色的蛊虫慢慢探出半个脑袋来。
这小东西以毒血为食，一旦钻入体内，便会周游全身各大穴位，最后游进心脉冬眠。要用到它的时候，就得靠催动九章毒术，将它从心脉处逼出来。
等它探了头，就好下手了。
像这般一手捏住它的脑袋，一手摸摸它滚圆的肚子，轻轻挤压便可。
距离上次采丝已有数月，果然积攒了许多。
鱼蚕蛊受到了刺激，自觉的往外吐出一团一团白色的细丝，即便后续松开手，它也依旧兢兢业业的吐着丝。待到肚子瘪下去，这小小的蛊虫又顺着手腕上的血，重新钻回了我的经脉中。
随后我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将得到的生丝缠上一只飞梭。
这便做成了一道简易的江门独门机关，名曰飞天梭。
若是有机会处理一下生丝，效果可能会更好，但现下也已够用。
我将飞天梭一端系在身边的树干上，另一端算好距离飞掷出去，梭子的挂钩在屋顶的檐角上打了个转，之后死死盘住。
别小看鱼蚕蛊吐出的这团丝线，虽然不算多，但因为延展性很强，一小团拉直，便能扯出百尺的长度。
这丝细的肉眼难见，却足以支撑一个人的重量。
我一路踏着鱼绫丝向前，远远望去有如凌空行走。
最后稳稳当当落在厢房的屋顶上。
别说守卫了，连房檐上的麻雀都未曾惊动。
*
在屋顶站定，我并不着急去找李月娥。
也许是出于安全的考虑，皇家位于万安寺的厢房，是整个寺庙最高的楼。
我站在屋顶，身披落日余晖。
春日的和风缓缓吹动斗笠，我索性将白纱向后撩起。
之前听谁说过，想要进万安寺，需得从山下踏着三百六十九阶青石台阶，一阶一阶爬上去。
一旦进了门，便会发现，整座寺庙随处飘着佛香，有雕梁画栋的大殿、美轮美奂的壁画、精彩绝伦的佛像，亦有僻静幽远的石子小路与郁郁葱葱的雪松苍竹。
此间种种佛法高深不高深我不知道。
但绝对一派贵气。
如今站在高楼上，将整座寺院尽收眼底。
除了再次感叹皇家寺院恢弘的气派外，还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万安寺是个圆形的结构。
前院与后院各分一半，前院是接待香客的上香之地，后院是和尚们的日常起居之地。
两相结合，中间以小路与树木分隔，很像是八卦的阴阳两级。
但寺庙是佛家的东西，怎么都不可能摆个道教的八卦阵在这儿。
所以在我看来，与其说万安寺像八卦阵，不如说它更像另一样东西——衔尾鱼。
我所站的厢房，正是其中一尾衔尾鱼的眼睛。
老阁主离世前所增的玉佩，还有江霆从怪人手上偷来的玉佩，也可以拼成一块完整的圆形衔尾鱼。
不论如何，这背后似乎都与李氏王朝有关。
难道关于羡鱼宫的灭门，还有我上辈子没查出来的隐情么。
那师父……他知道么？
*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楼下传来少女嗔笑的声音。
这声音我无比耳熟，是李月娥。
这不巧了么，我不去找她在哪儿，她却先暴露了自己。
在屋顶上找了个好位置席地而坐，我侧耳探听楼下的人在说什么。
她离我不算近，大约在我正下方，再下个两层楼的位置。
对面应该是个年轻的小和尚。
“阿弥陀佛，李施主，洗澡水已经备好。若是还有什么需要，与楼下的慈水师傅说一声就好。”
“可是我不想找慈水，就想找你怎么办？”
“我，我……贫僧还要上晚课，先不打扰了！”
“别呀，”李月娥赶忙道，“慈心师傅，你进来帮我试试水温怎么样？我感觉烫了些呢~”
啧。
真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就这样还敢肖想我那冰清玉洁，宛若谪仙的师父。
上一个这么不知好歹的，家给我偷了，骨灰也给我扬了。
我拖着下巴，在心里吐槽。
慈心推推搡搡，最后还是成功逃脱了李月娥的魔爪。不久之后，我就听到了水声，伴随着她和婢女断断续续，但勉强能听清的对话。
“小姐，我方才出去遇到了醉花楼的小桃，那个女人好像也来了。”
“万安寺可真不会做事，什么人都敢放进来。一个万人骑的风尘女子，也不怕污了佛祖的眼。”
“我听说，她是来为蓁……”
“闭嘴。”
“是，奴婢错了。”
“等我沐浴完就去求姨娘，把那个女人赶出去，再也不许她踏进万安寺一步。”
“小姐聪明。”
“让你查的事呢，查了么？”
“奴婢只听说卫少阁主这次要收的弟子，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就住在临渊水榭。”
我来了精神，怎么说着说着，还说到我头上了。
“男的女的？”楼下的小姐问。
“是个孤女。”
楼下传来一阵水声，李月娥似是一巴掌拍在了浴桶上。小姑娘家家嘴里骂得很脏，那架势恨不得将我抽筋扒骨、生吞活剥了。
就凭她？
我想起上辈子，我将李月娥从漕运水会抓了出来，关在京郊的一处山洞里。
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小姐，地上有点灰，都要垫层衣物才坐得下去。我丢给她的馒头，她还嫌难吃，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愿动一口。
就像以前的我那般娇气。
起初我并没有拴着她，但她老趁我练功的时候偷袭我，想着法儿的溜走。她对自己武功很自信，不过花拳绣腿，却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我后来实在嫌烦，折了她的一双腿，像栓狗一样拴在山洞里，她才老实一点。
也不会像一开始那样不停地咒骂我。
想来，应该是害怕了。
再后来，因为我当时正好要突破九章毒术的最后一重，抓了很多毒虫毒蚁，炼制出一味药丸。她见我日日服用这种药丸，以为是什么可以增进功力的好东西，为了摆脱我的控制，便偷拿一粒吃了。
她哪里能承受的住这种毒性。
等我隔了几天再去山洞看她，尸体都臭了。
大小姐的脸上满是毒发时因为疼痛难忍，自己抓出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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