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朔望着韩纪的背影，眉头微蹙，李逢青见状抢先一步上前作揖：“万剑山弟子李逢青，见过韩宗主。”
卫朔面露惊疑之色，却也恭恭敬敬地作揖：“明霞宫弟子卫扶光，见过韩宗主。”
韩纪将洛渭护在身后，转身看向二人，笑道：“你们回去可不要和你们师父说追上我了，不然下次见面他们会来取笑我的。”
她眼珠一转，目光落在卫朔身上，见他身姿矫健，面色白中透亮，下意识关心道：“卫朔，你的伤可好全了？”
卫朔霍地抬起头来，惊疑道：“韩宗主……认得我？”
韩纪面色微变，正欲开口，李逢青便插嘴：“扶光，你忘记了，决明真人与韩宗主关系很好，定是他在寒山宗休养时常常挂怀你的伤势，韩宗主才顺嘴一问。”
说罢，他望向韩纪，目光中透出求助之意。
卫朔也将目光望向韩纪。
韩纪自然看出卫朔的不对劲，可她心知李逢青与卫朔情同手足，决计不会做出伤害卫朔的事情，因而柔声道：“他说得不错，你师父确实常常和我提起你。”
卫朔打消了心底的怀疑，目光又落在韩纪身后，沉思一瞬，正声道：“韩宗主，您是前辈，法力高强，我不是您的对手，但今日之事您须得给我一个说法，否则我不可能——”
“扶光。”李逢青扯了扯卫朔的衣袖，“韩宗主如此行事必有原因，我们这些小辈就当没看见就行了。”
他已认出韩纪身后的妖便是当日在落霞地中失踪的狐妖魏九，他与魏九虽没见过几面，但在落霞地那几天的相处中也生出了几分交情，并不愿和魏九兵戎相见，大打出手。
卫朔依旧直直地盯着韩纪身后的人影，道：“韩宗主，还请您给晚辈一个说法。”
若是旁人，韩纪自然不屑给他们所谓的说法。
她救了便是救了，要什么说法？可偏偏问她的人是卫朔，是一个为了救她差点丧命的人。
韩纪沉吟刹那，终是开口：“他是我的，他要杀人，我先杀他，你要杀他，便先杀我，这个说法够不够？”
李逢青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飞转，暗暗想到：“当日在三湘山我就看出这魏九对楚……对韩宗主不一般，没想到韩宗主也对这魏九暗生情愫，一宗之主同一只狐妖生出了感情，这件事要是让那些老顽固知道了，只怕仙盟就要翻天了。”
卫朔愣在当地，半晌收回惊风剑，闷声道：“够了。”
待到韩纪的身影消失在林间，李逢青才将目光移回卫朔身上，心中叹道：“卫扶光啊卫扶光，得亏你忘记了，不然有你伤心的。”
他忽然发现卫朔自韩纪离去后一句话也不讲，凑上前去：“你怎么了？”
卫朔缓缓道：“有些难受，心里堵得慌。”
李逢青啊的一声跳了起来，揽住他的肩膀，揉着他的胸口，边揉边说：“你别难受啊，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难受，是不是晚上吃饭吃多了，吃撑到了？”
卫朔打开他的手，道：“男女授受不亲，男男也授受不亲，你很奇怪，离我远点。”
“卫扶光？！你居然嫌弃我？你忘记了是我对你不离不弃，是我舍生忘死地救你，是我不顾一切地救你！你的命有三分之一是我的，你对我客气点！”
“李逢青，你这样更奇怪了。”
韩纪搀着洛渭落在小院中时，韩昭正把被洛渭吓晕的书生一个个搬出去。
“师姐，你回来得这么快啊。”韩昭将最后一个书生放在板车上，拍了拍手，道，“我本来是要帮你引走那两个小弟子的，后面又怕暴露你的身份，左右他们不可能是你的对手，我就想着先回来腾腾地方。”
韩纪点了点头，扶着洛渭进了屋。
冬日的屋子里，炭火燃得很足，暖洋洋的气息让人生出浓重的困意，也使人的嗅觉变得更加的灵敏。
她将洛渭放倒在床铺上，伸手去解他的衣裳，被冬风吹散的酒气与血腥味一齐冲进鼻腔，叫她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方解开衣带，露出里头带血的中衣，洛渭便醒过来，抬手握住韩纪的手腕。
他醉得厉害，也痛得厉害，盯着韩纪的脸看了片刻才认出她，偏过头，喘着气道：“韩宗主，你这是做什么？”说话间却依旧紧紧抓着韩纪的手。
他手上的力气实在太大，饶是韩纪，也觉得手腕被他握得发烫发疼。
“你受了伤，不该饮酒，也不该和那些仙门弟子起冲突。”韩纪微微用力，将手腕自他手掌之中挣出。
手腕抽出的瞬间，洛渭好似被人抽了一鞭子，身子一震，整个人脱力地向后倒去。
韩纪害怕他撞到伤口，下意识伸手去扶，他却转过身子，宁可重重撞在墙壁上，也要避开她的手。
洛渭望着她，煞白的脸因醉酒而微微泛红，默然半晌，方才自嘲：“韩宗主说得好笑，我是妖，我生下来注定就要害人，无论我怎么做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既然如此，早一点死晚一点死不都是好事，要是能拉几个冠冕堂皇的仙门弟子做垫背，那是再好不过。方才韩宗主要是晚来一步，就可以看到血淋淋的十几具尸体了……”
韩纪听着他刻薄而阴毒的话，血气上涌，心中不断默念着他伤得很重，不过是一时气话，可到底压不住火气，冷冷呵斥道：“洛渭，闭嘴。”
洛渭面上无半点惧色，反而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幽幽道：“怎么？装不下去了？救我是假，救那些仙门弟子才是真。我看韩宗主对明霞宫那位卫扶光很是上心，不仅出手救他，还关心他的伤势，不如我现在就去将他捉来，让韩宗主再来一次美救英雄？”
韩纪双唇紧抿，不发一言。
洛渭心中一痛，出言刺道：“我知道了，我是一只半妖，配不上韩宗主，那个卫朔却很配得上。我听说韩宗主……曾经和卫氏一族的卫长风纠缠不清，怎么，没了舅舅，又爱上了外甥么？韩宗主还真是从一而终，矢志不渝啊——”
冷风袭来，啪的一声，洛渭脸一歪，挨了一个耳光。他眼睛因充血而发红，再抬起头来，半边脸已经微微发红，唇角也见了血迹。
韩纪紧握着打他的那只手，心中不知有多后悔。她本不是什么脾气很坏的人，可为什么对他就一直那么坏呢？
她偏转目光，无奈道：“你我之间的事情，和旁人又有什么关系。”
洛渭伸手擦去嘴角的血，凄然一笑道：“韩宗主，他可算不得旁人，我不过说说他，你便对我大打出手。有朝一日他来杀我，我若将他伤了，你是不是要替他报仇，将我诛杀在神谕剑下？”
未待韩纪回答，洛渭便摊开双手，道：“来，杀了我，省得夜长梦多。”
“你疯了吗？”韩纪好不容易压住的怒气再次被他激起，沉着脸道，“就那么想死？就那么想让我杀了你？！”
洛渭嘶声道：“我早就疯了！你不知道么！我早就不想活了！你不知道么！生我的，视我如累赘！我爱的，弃我如敝屣！我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无视我，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抛弃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因为我是半妖吗？这个半妖是我要做的吗？！是我想生下来就是妖的吗！”
连声质问，像是拍打礁石的狂浪，发出巨响，没有回答。
“我恨你！我恨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我恨不得把自己杀了！恨不得把你杀了！把所有人都杀了！所以现在，来杀我！杀了我！杀我！”
神谕剑嗡鸣，震得木桌上放置的茶具都在颤抖。
灯花啪的一响，屋内的灯盏、茶具接二连三的爆裂，碎瓷满天，刺拉拉地落在地上。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这一切。
韩纪无视发疯的洛渭，走到门前，长呼一口气方才松开门栓，拉开房门。
门外，大雪纷飞。
韩昭站在门前，手中的药碗不断地上浮着热气，弯弯的眼睛往房内飞快一瞥，随即落在韩纪脚尖。
“师姐，这是刚刚煎好的药，给他灌进去，对身体好。”
韩纪板着脸地接过药碗，发觉韩昭没有走的意思，便抬眼看他。
韩昭摸摸鼻子，低声问：“吵架了？”
韩纪在屋中施了隔音咒，里头便是吵翻天，只要不开门，外头是听不见什么声音的。她不理解洛渭为什么突然发疯，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更不知道怎么和韩昭说，因此没有答话。
韩昭见状已将里头情形在心里排演了几次，本着过来人的身份，轻轻拍了拍韩纪的肩膀，微微笑道：“师姐，男人……男妖生气了，哄哄就好了，犯不着大动肝火，你看你，多大点事脸都气青了。”
哄？他说那样难听的话，她还得哄他？
韩纪冷笑道：“我不把他杀了都算是心慈手软了，你与其在这里操心我，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
砰的一声，韩纪关上了房门，徒留韩昭一个人站在门外。
韩昭摇头叹道：“哎，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外头的雪已经下了有一段时间了，人踩在雪地上发出嗤嗤的轻响。
韩纪站在门边，听着韩昭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方才端着药碗走到床边。
洛渭依旧靠着墙壁坐着，不言不语，毛茸茸的脑袋低垂着，似乎是昏过去了。他很明显不舒服，即使在睡梦中，也疼得不住地吸气。
韩纪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知道该怒该笑，轻声叹道：“不是挺能吵吗？我以为不痛呢？”说着将药碗放在一侧的矮桌上，伸手想将他从里侧搬出，却不曾想她的手刚刚触碰到他的肩膀，他便鬼使神差地醒了过来。
“韩宗主，要动手了吗？来吧，不用顾念旧情……我忘记了，以前都是我自作多情，我和韩宗主之间没有旧情。”
依旧是方才那副死样子，只不过酒意被扑进屋内的寒风吹散了许多，说话之时便没了先前那副嚣张疯癫的势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韩纪这次没有同他争执，顺着他的话说：“是了，我正是要一碗毒药毒死你。”说罢抬起一侧的药碗，轻轻吹了一吹，递到他面前，问：“你是自己喝，还是我灌你。”
洛渭鼻头轻嗅，已闻出这药与先前韩昭灌他的那几碗是一个方子，不是毒药，是能治伤的良药。
他抬手想将药碗打翻，可看着韩纪那隐含怒气的神情，最终还是接过药碗，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都说良药苦口，这碗汤药下肚，洛渭苦得直皱眉头，尚未回过神来，一片泛着甜气的糖糕便被塞进了嘴中。
与这糖糕一同袭来的，还有韩纪手腕上淡淡的苦香。
洛渭咬了一口，熟悉的甜味袭上舌尖。
这是寒山宗一带特有的核桃糖，弟子下山历练回来时往往都会带上几斤。洛渭不能下山，自然没有，几块破糖果有什么了不起，他虽然想吃，但从未开口要过，那些弟子也不会分他。
后来，一个小弟子父母亲手做的核桃糖不翼而飞，这本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偏偏有人在背后嚼洛渭的舌根，说是他这个疯小子偷了，他一气之下和那个弟子打了一架。
明明是他不会术法被打了个半死，可寒山宗那些长胡子长老还是把他关进戒律堂跪了一天一夜。等到他从戒律堂出来，回到自己的小屋中，便看见小窗前放了半斤核桃糖。
他不知道是谁干的，只是从那之后，每当临近韩纪回山的日子，他的小窗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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