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挥府邸的密室,窗牖紧闭,唯有一盏昏黄的兽灯摇曳,将三人身影投在绘有蟠螭纹的壁上,扭曲晃动,似蛰伏的凶兽。
申需率先打破沉寂:“夫子,听说夫人马上要带着那个从市集捡来的奴隶回来了,一路招摇过市,听闻竟欲授以上大夫之职!如此颠倒尊卑,置我鲁国宗亲于何地?置礼法于何地?”
姬挥并未立刻回应。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一只古旧的青铜酒樽,樽身铭文已被岁月磨蚀大半。半晌,他才抬起眼皮,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
“礼法…”他轻哼一声,似在咀嚼这两个字,“礼法乃立国之本,亦是驭人之器。夫人此举,确然违礼。但是,齐强鲁弱亦是事实,虽然传言夫人与齐侯已断绝关系,但是齐国并未表态,太子也对其态度暧昧,不可直接硬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垂手恭立的鲁庆,缓缓道:“申需,安排人手,待夫人车驾至,依‘礼’行事,着重‘提醒’一下那位新来的先生,身份不明,莫要污了曲阜清贵之地。”
“妙啊!”申需抚掌,“不过听说夫人在边境弄了一个什么筒车,很得当地民心,要是让她站稳脚跟,太子的地位也就稳了。只是简单地杀一下夫人的威风,恐怕也无济于事吧。”
“刀剑能杀人,礼法却能诛心。杀人易,诛心难。今日折其羽翼,挫其锐气,来日方好行事。”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凝重,“明日,先君下葬,才是重中之重。”
密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鲁庆身子一颤,心跳骤然加速。
姬挥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先君新丧,嗣君骤薨,实乃举国之大悲。”
申需阴恻恻地接口,声音带着诱惑:“公子庆至孝至贤,国不可一日无君,届时…众公子中,还有谁比您更合适承继大统?此乃天意,亦是民心所向啊!”
鲁庆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狂喜,脸色瞬间煞白又涌上潮红,呼吸都急促起来。
姬挥的目光冰冷地钉在他脸上,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极大的压迫感:“鲁庆,懂分寸,知进退,才是好嗣君。莫要步了…隐公的后尘。”
“隐公”二字,姬挥咬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鲁庆心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狂喜被巨大的恐惧彻底吞噬。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声音颤抖不已:“鲁庆明白!”低垂的眼眸深处,一粒仇恨的种子已悄然种下——老匹夫!今日之言,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鲁国积弱,需强权统领,隐公优柔寡断,几误国政,夫人出身齐国,难保齐国不干涉我国内政,老夫所为,非为一己之私,实为鲁国社稷,希望你上位之后,我们能带鲁国更加强盛。”
“全凭夫子做主!”
马车辘辘,行驶在返回曲阜的官道上。江雅看着道路两旁辛勤耕作的农人,不由想起在遇到百里奚之前决定发明锄头代替耒耜的想法。
“先生,现在用的农具,实在太笨重了,我想做一种锄头,铁做的头,开刃,锋利得很!后面安一个长长的木柄,这样,”她做出挥锄的动作,“抡起来,一下就能刨开硬土!还有犁,为什么没看到有牛拉犁,再做一个曲辕犁,用牛来拉,一个人一头牛,一天能耕好大一片地呢!”
百里奚凝神静听,越是听,心中的惊异便多一分。这位夫人的思维天马行空,所言器物闻所未闻,却又句句直指农耕核心之弊,若真能实现,其效只怕难以估量。
他压下心中关于铁如何冶炼、锄头如何锻造的万千疑问,沉吟片刻,沉稳开口:“夫人所思所想,实乃强农富民之根本,其功可追上古之后稷。然,欲速则不达,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亦需善用其器之人。”
“先生有何高见?”江雅眼睛一亮。
“奚有一请,望夫人思量。请夫人于万机之暇,将这些器物的形制、制法、乃至您所知晓的一切利国利民之奇术,详述于简牍之上。”百里奚目光深邃,显然已深思熟虑,“可交代任明,令其择选聪慧忠谨之工匠子弟,分门别类,专人专学。譬如,专攻冶铁者,专研农器者,再有任明居中调控。如此,一则,诸事可并行不悖,大大缩短革新之周期;二则,亦可使核心技艺不致全盘外泄,受制于人。此乃立足长远、稳健强国之策。”
家人们谁懂啊,碰到一个比你还懂自己的人,是多么愉快的一件事啊!
江雅来自现代,脑海里有一大堆的想法、发明,但就像茶壶倒饺子,有货倒不出,别说让她牵头一一实现了,就真要让她讲,她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讲不到重点。现在百里奚这么一点拨,江雅瞬间就感觉犹如拨云见日一般。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办!我怎么把任明这小子给忘了!”江雅激动地一拍车厢,“先生大才!此计甚妙!就这么办!”
虽然小度对百里奚这番条理清晰的谋划听不太懂,但看江雅高兴的样子,也知道百里奚很是得夫人的欢心。她想起自己之前的怠慢和怀疑,顿时满脸羞惭,小声嗫嚅道:“百里先生……之前…之前是小度眼见识浅薄,怠慢了先生,先生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百里奚温和地笑了笑:“姑娘言重了。你忠心护主,赤诚可嘉,何错之有?日后,还有许多地方需倚仗姑娘。”
正说着,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夫人,已至曲阜南门。”
江雅掀开车帘,只见城门巍峨,门下却剑戟森然。一名身着皮甲的将领带着一队兵士拦在门前,正是申豹。
“来者可是夫人车驾?”申豹扬声喊道,“末将申豹,恭迎夫人回国!”
“正是。”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江雅心中已有不好预感。
“恕末将无礼!”申豹拱手,声音提高八度,刻意让周围渐渐聚拢的国人听见,“依我先君所定之礼,国都正门,非公室宗亲及世卿贵族车驾不得入内!以免褒渎清贵之地!”
江雅眼中寒芒一闪,“就凭你,也敢拦我车驾!”
“夫人身份尊贵,末将自然不敢,”他手指猛地指向百里奚,“末将观夫人车驾之上似乎有人并非贵族,亦不在礼制所允之列,夫人即为小君,如要强行通过,自无不可,但需从末将尸体上碾过去;但如若夫人还遵礼法,就请让其下车,步行入城!”
江雅的袖子一撸,正想发飙。
“夫人。”百里奚沉稳的声音后响起。他已自行下车,步履从容地走到申豹面前,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一个揖礼。
申豹并未还礼,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只见百里奚直起身,朗声道:“申将军不惜以性命相搏,恪尽职守,谨守礼法,实乃鲁国之幸!”
申豹一愣,没想到对方会先夸自己。
“但是,《书》有云:‘任贤勿贰,去邪勿疑’,”百里奚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和,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奚虽曾为奴隶,却蒙夫人不弃,授以上大夫之职,现有夫人手令在此,将军以‘出身’拦我,莫非是要违逆‘举贤’之礼?
“《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武丁访傅说于版筑之间,殷道中兴;文王得太公于渭水之畔,周室以强。古之明君,求贤不拘出身,用人不避卑贱。你不过区区一个守门小吏,难道要质疑夫人的决断?”
“再者,夫人乃一国小君,主政内宫,行止坐卧,车驾仪仗,非为一己之私,实乃代表国君之威仪,鲁国之体面!”
他环视周围越聚越多的国人,声音陡然拔高:“今日,若因在下一介鄙陋之身,而阻小君车驾于国门之外,损的是谁的颜面?是夫人的颜面吗?非也!损的是我先君的颜面!是太子殿下的颜面!是我鲁国在天下诸侯眼中的颜面!”
他猛地看向申豹,目光如电:“申将军!你此举一则违‘礼’,二则损国?你是要让天下人嘲笑我鲁国不知礼,遵小节而忘大体吗?!”
一连串的质问,引经据典,义正词严,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申豹和周围军士的心上。申豹被驳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他一个武夫,哪懂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只觉对方字字如刀,偏偏又无法反驳。周围的国人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你…你…”申豹气急败坏,手按上了剑柄。
“将军!”百里奚上前一步,毫无惧色,“百里奚愿步行入城,以全将军守护礼法之心。然,夫人车驾,必须依礼制,堂堂正正驶入曲阜!请将军即刻放行!”说罢,他不再看申豹,转身对江雅车驾躬身一礼,然后昂首挺胸,率先向城门内走去。
申豹僵在原地,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百里奚步行引着江雅的马车入城。
江雅和小度在车里看得目瞪口呆。小度喃喃道:“夫人…先生他…好厉害…”
车驾入城,宫中却异样冷清。江雅心下疑惑,拉住一个匆匆走过的老宫人:“太子和诸位大夫呢?宫中为何如此空荡?”
老宫人见是江雅,吓得跪倒在地,颤声道:“回…回夫人,今日…今日是先君下葬之期啊!太子殿下和众位卿大夫,一早就前往城外陵寝举行大葬之礼了……”
“什么?!”江雅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苍白,“为何…为何无人通知我?!”
老宫人抖得更厉害了:“是…是太子殿下…亲自下令…说…说…不准通知夫人您…免得…免得……”
后面的话江雅已经听不清了。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心蔓延到四肢百骸,伴随着巨大的委屈和伤心。
江雅想起,为了这个儿子,几次三番委屈自己去讨好他,就算是在殡宫被羞辱,也从未想过去报复,自己殚精竭虑地搞发明、抢人才,虽然是为实现自己的理想,但也是为了他这个在世上唯一的亲近的人啊!
可他呢?他连夫君的葬礼都不愿让我参加?他就这么恨我?背负“弑夫”之名回国的我,竟然还缺席国君的葬礼,史书会怎么写?诸侯会如何看?身为太子,他宁愿连国体都不要,也要和我划清界限,让我背上千古骂名,呵呵,我的好儿子,好儿子啊!
江雅身体一晃,忍不住往后倒去,心疼不已的小度赶紧扶住。
看着乖巧的小度,江雅的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她想起现代那个自己,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是敢爱敢恨,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既然他不认我这个母亲,我又何必去自取其辱!这破葬礼,谁爱去谁去!
她猛地转身,就想冲回寝宫。
然而,脚步刚迈出,却又生生顿住。
“无论出身,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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