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庆幸混杂着遗憾在元衾水心头交织,说不上来哪个更胜一筹。
她忍不住转头看向四周,结果看了半天都不见谁有明显的反应。
元衾水心里悄悄冒起了酸水,心道那人真是沉得住气啊。
如果抽的是她,她肯定会激动到说不出话的。
映月堂备了晚膳,但谢浔并未在此多留。
方才的异常大概只是个不足为道的插曲,元衾水眼睁睁看着谢浔写完就走了。
而下次见他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正兀自惆怅,方胧忽而凑过来:“发什么愣?”
元衾水回神,目光询问地看向方胧。
方胧问:“你要留在这里用膳吗?”
谢浔都走了,元衾水留不留都一样,她道:“我都可以。”
方胧遂而小声在她耳边道:“那今晚去我那里吧衾水。铺子上个月挣钱了,我把账本拿给你看。”
方胧是老太妃姊妹的小孙女,同府中旁的姑娘不一样,她有个非常远大的理想——她要开全晋地最大的布庄。
这个想法放在一个女子身上简直异想天开,故而方胧的哥哥还有父母亲都一致认为她在胡闹,别说是提供支持,他们甚至不允许方胧一个姑娘在外抛头露面。
跟元衾水成为朋友后,方胧在一个夏日的夜晚跟好友倾诉了自己的烦恼。
元衾水是个非常合格的倾听者,耐心听完后,她对方胧表达了自己钦佩,然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五百两银票给方胧。
方胧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须知她们一个月的例银只有二两,元衾水是从哪弄这么多钱的?
这钱自然不是元衾水自己的,是元青聿给她的。
十年来,一共给了四百八十两。
元衾水平日不怎么用银子,她也没什么志向,加上自己攒的银钱正好五百两,方胧需要她就都给了方胧。
当天晚上,方胧感动地搂着元衾水诉说了一整晚她的规划,力图让元衾水这个大财主相信,她一定能开出全晋地最挣钱的布庄。
她还承诺元衾水,布庄日后所有收入,元衾水占八成。
不过,这个“日后全晋地最大的布庄”目前只是一个小小的成衣铺子,在经历接连六个月的持续亏损后,终于挣了点钱。
元衾水闻言道:“好啊胧胧,恭喜你,你真厉害。”
方胧尾巴要翘上天,扭了扭身子就搂着元衾水的手臂站起身来。
“衾水,你真好。”
元衾水有些羞愧,她没好意思说,其实方才答应方胧的时候,她的脑子又转到谢浔身上了。
元衾水的住处相对偏僻,而方胧却不然。
去往方胧院落的路上,会途径谢浔的书房。按她对谢浔的了解,既然明日要走,那今晚估计也闲不下来,现在他极有可能在书房。
运气好的话,又可以见他一面。
能说上话就更好了。
每次可能会见面时,元衾水都这么想。
两人一同走出映月堂,斯时金乌已坠,深蓝夜幕一轮朦胧上弦月悬挂。
晚风柔柔卷着衣袂,元衾水听着方胧在自己耳边兴致冲冲地讲述着铺子现状,倒豆子似的一刻不停,吵的元衾水脑袋发麻。
胧胧懂得好多。
——这是元衾水唯一的感想。
她对铺子的兴趣不大,但仍会适时给方胧反馈。
少女的喋喋不休也不惹她厌烦,相反,元衾水听得很安心。
六岁那年,元衾水目睹父母离世。来到王府后,她极度认生,完全不愿跟哥哥以外的人接触,连睡觉都要贴着哥哥。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年,稍有好转时,元青聿告诉她,哥哥要进京了。
不带她。
元青聿走后,满眼锦绣富贵恢宏的晋王府再找不到一个与她相熟之人。
她依然抗拒外人,久而久之,照顾她生活起居的下人就不再与她说话。
年幼的元衾水总是沉默地坐在窗前,从清晨到黄昏,等哥哥回来。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她意识到哥哥不会回来了。
回来的只有哥哥写的信。
院中惯常沉寂,她渐渐长大了。
脑中哥哥的相貌开始模糊,她也开始惧怕安静。
所以性情安静的元衾水,完全不会介意方胧的吵闹。就像是志向远大的方胧,也完全不会嫌弃胸无大志的元衾水。
飞虫环绕石灯,两人一起穿过藤蔓葳蕤的蔷薇花架,方胧给元衾水分析完国朝布匹成衣一行所存弊端后,忽而停驻脚步。
“衾水,你先在这等我片刻。”
“怎么了?”
方胧指了指不远处的院落,低声道:“我去我姑姑那打听一下,今晚方曜是不是跟我堂哥出门确定不会回来了。我不想让他瞧见你,烦死了。”
方胧的兄长方曜曾多次对元衾水表露好感。虽不曾有什么冒犯之举,但他的喜欢依然给元衾水带来了一些困扰。
元衾水点点头,应下来。
方胧走后,元衾水独自站在道旁。
暗夜侵蚀,大约站了一盏茶的功夫,方胧依然没有出来。
元衾水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按耐不住自己,悄悄往前走了一截。
片刻后,她在一个自认为刁钻的位置停下。
此处正好可以看见谢浔书房,而站在这又不会显得突兀猥琐。
换句话说,就算被发现了,她也完全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在等人的样子。
元衾水朝谢浔书房的方向看去。
里面灯火昏昏,房门紧闭。
元衾水盯了半天的房门,最后听见长廊转角处传来动静。
她望过去,却见谢浔原来不在书房,此刻不知从哪里回来,正阔步往书房走。
月色空朦,冷辉落在他几近完美的侧脸。
然后一个姑娘突然挡在了他面前。
谢浔停住脚步。
元衾水认出那是谢浔表妹,是个比元衾水胆大许多的少女。
少女深吸一口气,指尖攥着衣角,香腮带赤,悄悄看向面前男人的脸庞,然后从衣袖里拿出了香囊,递给谢浔。
紧跟着说了一堆表露心意的话。
谢浔没有打断她,耐心等她说完后,才垂眸直白道:“抱歉,我不喜欢。”
元衾水静静看着,心中理智地想,谢浔一定会孤独终老。
这是再好不过的情况了。
元衾水对自己的判断感到无比欣慰。
少女并未纠缠,略微颓丧地低下头,很快就跑走了。
园内阒静,孤月渐升。
谢浔停在廊檐下,他身后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随从师青,另外一个则是今日收寿词的许管事。
两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夜色渐渐模糊少女的背影,谢浔往常并不会对这种无聊的爱慕展露什么兴趣。
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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