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暴雨让整个王府都浸在一片潮湿的压抑中。
高玥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安神汤,敲开了苏青的房门。
屋内光线昏暗,苏青就坐在桌旁,眼神空洞地盯着桌上的灯芯。
听到有人进来,他的眼睛动了动,看向高玥手中的那碗汤药。
“进来多日阴雨,你喝了这碗安神汤,可以睡个好觉。”高玥将碗放在他面前,语气尽量柔和。
苏青并没有直接喝药,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高玥以为他不会有任何反应的时候,他却突然伸出手,端起了碗。
高玥心中刚松了口气,下一秒,苏青便扬起手,将整碗药汁毫不犹豫地泼在了地上。
“你!”那可是她不眠不休熬了整整七个时辰的药!连齐思铭都没有这种待遇!
苏青却扯了扯嘴角,缓缓开口说道,“安神?娘娘莫不是怕我睡不着,还是怕我想起太多我不该想的事情?”
高玥强压下怒气,冷声说道,“苏青,我们费了那么大劲把你从那里救出来,不是为了看你现在这样的。”
“救?”苏青冷笑了一声,“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这也算救?”
他抬起眼,环视了这间屋子,“我现在在这里,像一件货物一样被你们藏着,喝着你们施舍的药,你们何必惺惺作态,摆出这副救世主的嘴脸?”
高玥深吸一口气,心头的火气反而被他这番话给浇灭,她不怒反笑。
“救世主?”
“你未免也太高看你自己了。你以为我们把你弄出来,是为了听你在这里上演一出怀才不遇的悲情戏码吗?”
“难道不是吗?”苏青讥讽道,“你们不就是想把我当成一件对付上面那些人的工具?我和那笼子里的鹦鹉,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高玥反驳道,“鹦鹉被关久了,只会学舌,忘了怎么飞。”
“而你是一把刀,一把本该插进敌人心脏的刀。可现在,这把刀却宁愿在这里生锈,也不愿出鞘!”
“我……”苏青一时间被怼的哑口无言。
高玥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还有,我费心熬这碗药,不是让你安睡的,是让你清醒的。清醒地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以为你是在折磨我们吗?不,你只是在折磨你自己,在践踏那些枉死之人的期望!”
她说完,不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路,你自己选。”
……
外面是饥肠辘辘的灾民,府内是诡异的安静。
苏青拢了拢身上被雨水打湿的斗篷,悄悄站在远处一棵柳树的阴影下,目光穿过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身影。
他听下人说今日齐思铭会亲自帮助修缮河堤,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听说那个权倾朝野的男人如今正一身短装,和周围的士兵们一样,浑身沾满了黄泥,此时正接过一个沉甸甸的沙袋,向着堤坝上最危险的缺口稳稳走去。
一场完美的政治作秀。
苏青扯了扯嘴角,眼底尽是讥诮。
不过是些沽名钓誉罢了,他早已看透。
他的视线微微偏移,看向旁边不远处的粥棚。
那个女人挽着袖子,妩媚的脸上如今满是泥星,但她好似浑然不觉,仍一勺一勺地将热粥盛进破旧的碗里。
“蠢女人。”皇宫里的生活不好吗?非要跟着这种男人受罪。
他收回目光,却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混进施粥的队伍里。
“大家别喝这粥!这些人跟那些贪官是一伙的!”
一个瘦高的男人跳上一块石头,指着指着高玥大喊:“我亲眼看见,害得咱们家破人亡的那个奸臣走狗苏青,就被他藏在府里!
他们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想把我们骗到一块儿斩草除根!”
这话如同一颗火星,瞬间爆炸了灾民心中压抑的火药。
“什么?苏青在他府上?”
“听说那个苏青是专门给那个狗官做假账的,此刻这些人跟他混在一起,能安的什么好心!”
“我说呢,修什么河堤,原来是蛇鼠一窝!”
“他们想杀人灭口!”
高玥下意识地看向面前那个刚接过粥的孩子,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错愕的脸,那点刚刚升起的对食物的渴望,瞬间被更浓烈的恐惧和愤怒所取代。
“坏女人!”
男孩猛地将手中的粥全都倒在高玥的脸上。
“她也是和贪官是一伙的!”
“把他们都扔到河里去喂鱼!”
愤怒的灾民像是刚出笼的野兽,疯狂地向着粥棚涌来。
混乱中,高玥只觉得背后被人用尽全力狠狠一推,她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阿玥!”
高玥仿佛听到了有人在叫她,随即浑浊的泥浆瞬间灌满了她的口鼻,一股巨大的吸力把她向更深处拖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那股力量是如此蛮横,不带一丝平日的温和与试探。
她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量猛地往上拖拽。
“抓住我!”高玥觉得自己好像幻听了,她竟然听出了一丝惊慌。
这个男人也会有如此紧张的时候?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
侍卫们瞬间拔刀围了上来,试图将疯狂的灾民隔开,但疯狂的灾民已经丧失了理智,如同丧尸一般向前涌来。
齐思铭的眼神瞬间阴沉了下来,那一点残存的惊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将人杀死的冷意。
“放肆!”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谁再敢闹事,格杀勿论!”
亲卫们“唰”地抽出佩刀,对准了正在蜂拥的灾民。
远处的苏青冷笑了一声。
看,这就是权贵者的真面目,那层悲天悯人的面具一旦被撕下,剩下的只会血腥的镇压。
就在他以为流血一触即发的时候,一只沾满泥污的手,轻轻按在了齐思铭即将挥下的手臂上。
是高玥。
她挣扎着从泥泞里撑起身体,扶着身旁一块石头稳稳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向齐思铭,只是用力地抹了一把脸,然后走向灾民。
一步,又一步。
“王爷的愤怒,是因为我,”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我知道,各位的愤怒,不是因为我。”
喧嚣的人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她环视众人,目光没有半分退缩:“你们的家没了,亲人散了,心里有怨,有恨,这没有错。如果我是你们,我只会比你们更愤怒,更绝望。”
高玥指了指王府的方向,厉声说道:“刚刚那人说的没错,苏青就在府里!”
一句话让刚刚安静下来的气氛再次被点燃,灾民议论纷纷,但谁也不敢上前。
“但不是座上宾,而是我们揪出来的,扳倒那些贪官的人证!”
她向前走了一步,继续说道:“你们恨贪官,我也恨!王爷更恨!
我们费尽心力把他弄来,就是要把那些真正害你们流离失所的恶人,一个个连根拔起!”
“口说无凭!”人群中有人喊道。
“说得好!”
高玥立刻应声,她的目光仿佛燃烧着火焰,“信任当然不是靠嘴说的,是靠做的!从今日起,王府所有赈灾物资账目公开!”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从今日起,粮食入库,你们的人一起点;开仓放粮,你们的人一起称!这粥是稠是稀,这药是真是假,这钱是花在了河堤上,还是进了谁的口袋里,你们亲自来看,亲自来查!”
全场一片死寂。
灾民们一时间面面相觑。
他们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也从未见过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竟然会让他们这些泥腿子去查账。
“若我今日说的有半个字是假话,便让我如同脚下的石头,分粉身碎骨!”
远处苏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他死死盯着那个站在泥泞中,身形单薄却仿佛有万丈光芒的女人,脑海中一片混乱。
某个他笃信了二十多年的认知,却在此刻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回到房中,高玥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却毫无睡意。
她想起了白天挣扎在天灾中的百姓,沉默了片刻,吩咐翠儿:“去取些硬纸和剪刀来。”
齐思铭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高玥坐在灯下,素手翻飞,不一会便将一张张硬纸片折叠成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小鸟。
“这是什么?”他走过去,随意地拿起一只折好的小鸟,仔细端详起来。
“千纸鹤。”高玥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在我的家乡,每当有人发生不好的事情的时候,如果可以折满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那个人就一定会转危为安。”
她拿起一只刚折好的千纸鹤,对着摇曳的烛光轻声说道:“我希望,这世间再无流离失所,人人皆有安身之所,人间处处海晏河清。”
“海晏河清。”齐思铭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一样。
“贵妃还真是天真的可爱。”
他将手中的千纸鹤放回桌上,看向窗外,想起了白天那些只被谣言轻轻一点,便开始躁动不安的灾民。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神佛,也从不靠祈愿。安稳,不过是用血与骨铺出来的路。”
高玥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背对着齐思铭,脸上看不情绪。
过了很久,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王爷说得对,江山是靠刀剑杀出来的。”
“可人心不是。刀剑能让人畏惧,但我希望的,是杀出一个太平盛世后,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能心有所安。这,难道不是王爷想要的吗?”
人心……
这两个字仿佛针尖一般刺入他内心。
他看着她桌前那一堆所谓祈愿的千纸鹤,第一次发现,这个他一直以为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身体里竟藏着一个他完全陌生的灵魂。
他从不相信真心,正如他谋划过天下,算计过人心,却从未想过这条铺满血的路上,最终的风景是什么模样。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夜深了,休息吧。”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仿佛只是过来此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夜深人静,高玥亲自端着安神的汤药,推开了苏青的房门。
苏青并未休息,正伏在案前,在一张草纸上奋笔疾书。
听到动静,他警惕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想将草纸收起。
然而已经晚了,高玥瞥了一眼草纸上写的东西。
朱门酒肉锁春光墙外枯骨寒如霜
金樽玉盏盛民怨龙椅之上听断肠
苍天已死黄泉闭人间何处觅家乡
不如提剑斩蛇蟒血染山河换新章
字迹潦草,笔锋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悲愤,仿佛要将那张草纸划破。
“写的很好,”高玥将汤药放下,轻声说道,“但只说对了一半。”
苏青眼中闪过一丝冷笑,等着她的长篇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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