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对方训练有素不多嘴，听到雇主这样的要求也抬起头，保持着神色镇定，重新确认了一遍。
待到她首肯，麻利地把车里的物品都清出来后，对方说：“姜小姐，届时处理好我们会有现场视频发来确认。”
姜霁初懒洋洋地站在一边点了点头。
刚一出大门，把车拖回去的路上就有人忍不住开口：“有钱人怪癖就是多，啧啧，这么好一辆车，说砸就砸，直接报废。”
“瞧你这话说的，这算什么，谁知道有什么缘故呢，处理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那人似是新来的，还有点遗憾：“哎，我就是觉得可惜，给我开多好呢。”
“你小子指定是在白日做梦呢！”“他要是能傍上富婆，那也难说……”“得了吧！”
“我就是说说！”
……
“有怪癖的有钱人”姜霁初此时正心情极好地浏览着程止发来的加密文档。
程止是她在留学时结识的。
寒门愈发难出贵子，而程止就是那个吊打一众“贵子”给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的人。
十多年前姜家牵头的慈善基金会中，程止是受到资助的孩子之一。
一路品学兼优，连跳几级，靠着奖学金和助学金读到了Phd。
说来也是巧，两人的相遇颇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意味。
早些时候姜霁初被家里冻了卡断了资金生活费，姜大小姐死也不卖首饰和包包，只得先想法子打工兼职。
一开始披着马甲给人做课业论文的代写，谈得好好的突然被鸽了。
对方也披着马甲“做生意”，她一打听才知道是截胡的人叫程止。
彼时程止参与了研究生出国交换项目，第一个学期就以门门课程全系第一的绩点修满了所有学分。
出品的论文自然比名不见经传的本科生姜霁初更有保障。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气得她差点头脑一热举报，冷静下来一想，对方要是狗急跳墙把她牵扯出来，他反正一年就跑路了，自己可还要待好久呢。
有风险，不划算。
没钱捉襟见肘，处处寸步难行。
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姜大小姐生平第一次咬牙吃了这个闷亏。
没过几个月，同样以全A通过期末的姜霁初通过学院教授的推荐，给一家负有盛名的金融周刊做校对，以赚取生活费用。
一次查阅往期内容时，才发现在她之前的校对编辑，恰巧就是程止。
她以为这辈子和这人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直到一年多之后的一次学术会议上，读完研又申请到了博士的程止出现在了会场。
会议汇集了金融领域的顶级学者，也多有带着自己得意门生出席的。
因此她撞到程止，和对方擦肩而过时并没有很意外。
余光只依稀看出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男孩儿。
直到会议快结束时，对方上台发言。
杰出的青年学者原本也引不起多大波澜，奈何台上人实在年轻得过分。
姜霁初原本昏昏欲睡，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时清醒了几分。
“……comefromChina,CharlesCheng.”
很普遍常见又熟悉的名字。
她想起当时教授转发给她的邮件，注意事项SOP附件文档中那个Charles的署名。
而在她看清那张脸的刹那，更加提神醒脑，是自己方才撞到的那人。
久违的记忆翻涌。
她见过这个“Charles”。
她被送到国外第一天，蹲在公寓楼下崩溃，肩膀被人拍了拍。
姜霁初没理会，把头埋在胳膊里抽泣。
对方踟躇着，并没有离开，有些犹豫着开口。
“你好？”
标准流利的中文令她闻声抬起头。
她眯起眼，隔着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个身影。
高瘦，皮肤挺白，黑发黑眼，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半框眼镜，身上的磨毛衬衣水洗得有些泛白，但很干净，外面套着一件碳灰色的店员工服围裙。
男生见她有反应，流露出一个关切的眼神。
姜霁初抹了抹脸，用中文没好气地开口：“不用你关心我。”
那些人不是看她笑话，就是趁火打劫装作关心来接近她，她见得多了。
哪知道男生愣了一秒，随即不为所动道：“我是想说，小姐，你在这门口哭影响我们生意了。”
姜霁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身后转角处一家很小的便利店。
傍晚时刻亮起了灯牌。
她难以置信。怀疑自己听错了：“我什么？？”
男生彬彬有礼地重复了一遍：“你在这门口哭成这样影响我们生意了。”
宁可外耗他人，绝不内耗自己。
即使心里后知后觉丢脸丢大了，姜大小姐也绝不表现出一丝一毫。
她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转过头目测了一下距离，手指了指自己：“离了八丈远，我声音这么小，你碰瓷呢？”
他由俯身变为半蹲，神色自若地示意她转头：“没骗你，她们经过时真的在看你。”
姜霁初果然对上了一个望过来的路人目光，她半信半疑，心情复杂。
被呛声这一下她心里还是憋着火。
蹲太久腿麻了，她扶着路灯慢慢站起身，推开身前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往便利店走，像只虽败犹荣的斗鸡。
正想大肆消费一把狠狠打脸这个说话难听的穷小子，才骤然想起来，自己根本没什么钱。
走到门口了，迈出去的脚步也收不回来。
真是没钱寸步难行。
店里人确实不多，稀稀拉拉零星两三个。
她推开门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男生紧随其后进来。
“你……”
“我怎么样，顾客就是上帝没听说过吗？上帝不能在这坐着吗？”
被姜霁初一顿抢白，他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还有一个小时就打烊了。”
“哦。”她轻飘飘应了一声。
姜霁初说罢就转过头，看着窗外的街景走神。
这一打岔，心情奇异地缓解了几分，——由纯粹的悲伤变成混合着恼羞成怒的悲伤。
她垂头丧气地靠在椅背上。
正努力放空时，冷不防面前的桌面上被放了一杯柠檬水。
水清澈见底，飘着一片可怜的柠檬。
姜霁初顺着透明杯子往上看去，还是刚刚那个店员。
对方神色未变，“反正快打烊了，附赠的，算我请你。”
姜霁初无语地开口：“一片柠檬的柠檬水？你就请人这个？”
他摊了摊手，不以为意：“我没有钱，请不起别的，”他耸了耸肩，“而且——别小瞧这一片柠檬。”
很坦率，很理直气壮。
她有些疑惑，男生却只投来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用吸管小心抿了一小口，那一点稀释过也压不住的酸涩扑面而来，萦绕在口腔。
姜大小姐福至心灵地懂了“寓意”。
眼角沁出了一点生理性的眼泪，她悲从心起。
她眼泪汪汪，“和我的命一样酸苦。”
男生噗嗤一笑。
又正色道：“相比起来，命也没有那么苦吧。”
说着掌心轻扣，没有等到回应就转身离开，忙着做这一天的收尾工作。
一颗小小的水果硬糖落在桌面上。
一个小插曲过后，姜霁初的心情奇异地平缓了许多。
天色渐晚，她正准备起身离开，却发现碰歪了的杯子底部露出纸条的一角。
她伸手结果，是一张很小的便利贴条。
刻意找她搭讪要联系方式的男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姜霁初早就见怪不怪。
即使这人看起来友善朴实，果然还是一样，她皱着眉暗自腹诽。
正想着，将手里的小纸条团成一团就要扔掉。
却在投入垃圾桶的前一刻停顿了一瞬，犹豫了片刻收回手。
看看到底是什么，再怎么说对方让自己心情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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