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归起身,重新坐回了案前,言简意赅道:“讲。”
“罪臣的确做过很多次抢手,且收了很多代考费。但罪臣可以发誓,雇罪臣代考的所有秀才或举人,罪臣都未好好地写合适的代考文章,那些过于优秀的文章,最后都必须经过多次修改,才能被抄至朱卷上,他们是能得功名,却也得不到太前的功名,因为文章的精髓已从多次修改中流失。”
“至于寥寥几个不用修改的,往往他们本身就颇有才华见识,只是失了些信心或者一时想不开,想走近路罢了。”
沈鹤归冷笑一声:“如此说,代考前,你还筛选了一番?”
“是的,但人在官场,往来都是人情关系,有些代考,罪臣一寒门出生的微末小官,不得不妥协,而且罪臣不做,也会有别人做。”
她说的是实话,燕京最不缺的便是有学识本领,会写文章的读书人,她若拒绝得罪人事小,让庸才得了名次极前的进士,又成功混过殿试,混迹官场,才是大事。
“鹿文笙,你放肆!”沈鹤归不这么想,他心底的火气终于被挑起来了。
他生于皇家,再如何不受宠,这官场也是他沈家的官场,鹿文笙这句话等于指着鼻子在骂,是他沈家没管理好官场。
西暖阁外,冯苟被惊的瑟缩了下,他扭头看向边上的林守白,悄声打探:“殿下打算如何处理鹿编修?”
冯苟问的委婉,但林守白明白他是在打探鹿文笙的生死。
林守白:“若是死,大伴打算如何?”
冯苟:“咱家身边缺个贴心的干儿子,观鹿编修就很好。”在他看来,赖活着总比死了强,人一死,等于什么都没有了。
林守白生于京城世家,自有清贵傲骨,不似冯苟这般从泥地里滚出来的人,他心想,阉割入宫还不如直接杀了鹿文笙,以免受辱背负世人耻笑,所以他开口透露,想打消冯苟的念头,“放心,死不了,顶多受些皮肉之苦。”
小憩片刻,又发了一身汗,原本堵塞的鼻腔竟通畅不少,鹿文笙跪在软垫上,顿觉头脑清晰。
“罪臣知忠言逆耳,但心底有些话不得不说。”
沈鹤归还没坐上皇位,便将她干的坏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挖了出来,可见手段不凡,这官不做也罢,省得日日在沈鹤归眼皮底下提心吊胆。
真是搞不懂,多少蠹虫硕鼠啃食着江山基业,他沈鹤归视而不见,偏偏揪住她这点在淤泥里求生的手段不放。
鹿文笙心底掠过不平,但面上不显。
“罪臣一开始也想做好官,可朝廷给的俸禄实在是太低了。正七品编修,年俸为九十石粮食,若真发粮食也就算了,可现实往往是折色成钞,布,胡椒等物发放。钞票泛滥贬值,形同废纸,折色实物往往无用,实际购买力往往只有名义标准的几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
“不怕殿下笑话,臣的第一份俸禄,直接吃成了全家便秘,家中母亲直接犯了痔疮。那点微薄的月俸除去房租与日常开销,连给母亲买剂好药都捉襟见肘。”
鹿文笙说到此处,干脆放飞自己,一口一个罪臣,她可太委屈了。
“因为在官场上我毫无根基,所以我不想,也不能做干净无暇纯臣,成为异类,然后屡遭排挤。为官四年我没贪,靠的全是自己的本事在赚钱,不怕殿下查。”
“最开始,我也不想借京债度日,那高利贷我也还不起。过去我需要官身来保护我的母亲。”还有她自己。
稍作停顿,鹿文笙的嗓音低了下去,“现在,不需要了,这穷京官我也不想做了。”
鹿文笙一口气说完,沈鹤归沉默了良久,火气渐消。
他垂眸看着跪在下方的人,他不像其他罪臣那般摇尾乞怜,反而将官场最不堪,最现实的疮疤直接撕开,血淋淋地摊在他面前。还是第一次,有人将“俸禄太低,不得不另寻他路”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又无可奈何。
两人一坐一跪,任由沉默蔓延。
鹿文笙的双膝逐渐发麻。
狗日的封建太子,她不伺候了!几乎每见一次都要让她跪好久。
屋外明月渐渐东移,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的爆裂声打破了凝滞的氛围。
沈鹤归将目光重新落在鹿文笙身上,道:“你口口声声说凭自己本事赚钱,那你可知,你卖的本事,动摇了科举根基,欺的是君父,害的是天下寒士的希望!这与你鄙夷的那些贪官污吏,在祸国殃民的本质上并无不同。俸禄微薄,不是你将才学明码标价,践踏国法的理由!”
鹿文笙就地俯首,而后直起上半身,借机微微挪了挪膝盖,换上恭顺模样:“所以这罪,臣认的心甘情愿。第二年,手头不紧后,为了赎罪,臣便将所有的代抢费用都用在了接济流民与灾民上。每一笔都记录在册,殿下若不信,臣可以回家将账册取来。”
她在试探沈鹤归的态度,他若想在今夜直接杀了她,又或想将她下狱,她便直接拿圣旨要挟他。
鹿文笙说这段话的时候,沈鹤归起身去剪了烛芯。
焦黑碳化的末端被剪断,那原本摇曳昏沉的火焰,倏地重新挺立,焕发出明亮而稳定的橙光。
沈鹤归抬手撩了撩烛火,似在逗弄,驯服,“科举舞弊,依照国法,重判为枭首或者流刑,轻判为杖刑,鹿编修你想要哪种?”
作为一个成熟的官,她一个都不想选。
鹿文笙沉默以对,无声反抗。
见鹿文笙一直沉默不言,沈鹤归转身,目光似箭般锋锐,嗓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敲在鹿文笙的神经上:“很难选?”
他的眼神让鹿文笙想到了射死户部尚书的那轻巧一箭。
鹿文笙不自觉搓了搓官服,问道:“敢问殿下,选杖刑是打几下?”不得不选的话,还是后面一个比较好,两害相权取其轻。
“鹿编修觉得几下合适?”沈鹤归将问题重新抛给给鹿文笙。
这还能选?
鹿文笙试探道:“十下?”
沈鹤归反问:“十下?”
鹿文笙心头一紧,难道说少了?正欲改口,却听沈鹤归应道:“可。”他以为鹿文笙会选一下。
她不理解,沈鹤归为什么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孤可以从轻处罚你,但你得帮孤一个小忙。”沈鹤归重新走至鹿文笙面前,俯视道:“代考四年,又与张勉之走的极近,想必知晓一些要查很久才能查到的事情吧。”
鹿文笙的双眸微微睁大,抬头直直望向沈鹤归的眼底。
这根本就不是小忙!他要她背叛肃王与陛下,做一个倒向另一边的墙头草!
鹿文笙直视沈鹤归,可以算为僭越犯上,但沈鹤归并未计较。
他看着她,如同在审视在网中挣扎的猎物:“怎么,很难抉择?”
短短几息,鹿文笙的心思百转千回。她在考虑是否直接拿出圣旨与沈鹤归交换,借此脱身。
算了,还是留一留,将圣旨拿出来,说到底也是背叛,而且还将后路绝的更狠了。
“还请殿下予我纸笔。”鹿文笙妥协道。
上好的宣德纸,连同御笔被沈鹤归房置眼前。
鹿文笙挑拣了些列于纸上。
她就写个头,藏在水面下的冰就让沈鹤归慢慢查吧,反正治标也治不了本。
待她写好,沈鹤归便唤来林守白将鹿文笙带下去行刑,顺便嘱咐将人送回家取账册。
鹿文笙未归家,栾树胡同尽头的小院里也保持着灯火通明,宋枝蕴与萤娘都还未入睡。
鹿文笙倚靠在熟悉的门边上,刚抬起手,还未及叩响,那扇门便从内里被轻轻拉开了。
宋枝蕴衣着整齐的立在门后,一眼便瞧见鹿文笙异常苍白的脸色,心头一紧,急忙上前一步搀住她的胳膊,将人小心翼翼地引进院内:“你这孩子脸色怎么这么白!”
宋枝蕴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与焦急。
“我没事,娘放心。”
已过子时,天黑夜寒,林守白特意将自己的披风借给了鹿文笙,那玄色的厚实披风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又因太长拖曳在了地上,恰好掩去了她行走间那份难以察觉的滞涩与僵硬。
宋枝蕴全然未觉,只当女儿是冻着了,急着要将人往屋里带。
林守白的目光从拖曳于地面的披风下摆收回,抬眸提醒:“鹿编修。”
鹿文笙心领神会,压下臀上的隐痛,尽量让声线平稳些:“娘,去将我藏在枕头里的账册拿来。”
宋枝蕴这才注意到女儿身后那身着赤红飞鱼服的挺拔的身影,以及那人腰间在夜色中泛着幽冷光泽的绣春刀。她在燕京住了四年,自然知晓这身装扮意味着什么,脸色瞬间白了白。
这下她更加紧张了。
“文笙……”宋枝蕴攥了攥她的衣袖,眼底满是担忧。
鹿文笙被这么一攥,差点没站稳。
宋枝蕴想要多说些什么,但鹿文笙直接打断了她,并催促道:“天色不早了,别耽误大人办公。”
“诶,娘这就去。”宋枝蕴被办公二字慑住,只想快些打发走林守白这尊煞神,转身便急匆匆地往屋内走去,脚步又快又乱。
待宋枝蕴走远,鹿文笙才扭头对林守白低声道:“多谢大人的披风,过几日洗净晾干了再还与大人。”
“鹿大人客气了。”林守白回应简洁。
鹿文笙顺便又挑了几句话头,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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