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七郎垂眸打量纸上图画。
画得相当仔细,认认真真分解成五个步骤。
图一:飞爪翻进院墙。
图二:哭哭啼啼,寻找家仆带路。
图三:潜入室内等候。
图四:吹熄蜡烛动手。
图五:飞爪翻出院墙。
晏七郎指着图二:“步骤二就会出问题。晏容时从未下令进献美人。突然冒出个哭哭啼啼的美人,家仆定会起疑心。”
应小满纳闷地问,“你怎知我遇上的是个会起疑心的家仆?说不定会即刻把我送去狗官院子邀功呢。”
晏七郎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
“血亲报仇这种大事,还是想多点好。”
他指着图纸:“比方说,家仆起疑,你如何应答?如果应答不妥当,家仆就会大喊大叫,引来护院。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位家仆?总不至于杀了?”
“当然不会杀了。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应小满想了一回,郑重道,“夫人送我去阿郎院子。”
晏七郎抬手去捏眉心。
“晏容时的母亲已去世多年。家仆定会追问,你所说的夫人是哪个夫人?你如何应答?如果应答不妥当,家仆又会大喊大叫,引来护院……”
应小满被追问了许多,一句也答不上,心里不怎么服气。
她对雁家同样一无所知,还不是顺利地混进去威胁了雁二郎,又顺利出来?
七郎处处都很好,就是想太多,把她也吓住了。
“总之,先做起来。”应小满归纳潜入雁家的成功经验,
“蹲在墙外永远报不了仇。翻进墙去,随机应变,说不定就成了呢。”
晏七郎:“……”
无论事成还是不成,后果同样可怕!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晏七郎深吸口气,迅速找出两条对方听得进的理由。
“最近五天之内莫去晏家。首先,我在忙着清理门户,不便打扰;其次:清理门户期间,晏家灯火通明,昼夜不息。你去何处落飞爪都不合适。”
应小满果然点头答应:“那就等一等,五天之内不打扰你,把晏家害你的恶人都抓出来,坏种一个也别漏。”
小院朦胧的灯火下,她仰着脸,认真的神色中带几分期
待:
“你说晏容时和你住一个家族屋檐下但有血海深仇。这次害你的人是不是他主使?能不能借着清理门户的机会把他揪出来?”
晏七郎默了默:“应该不能。”
“为什么呢。”
“因为”晏七郎答得速度有点慢在扑面而来的春风里偏过头去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避开面前专注的小娘子幽幽叹了口气:
“他是晏家新一代的当家之人在晏家的根基太深我撼不动。”
应小满遗憾地说“这狗官还挺厉害。”
又安慰晏七郎“你再忍忍。等你五天后清理完门户我当夜就去把他杀了。”
晏七郎:“……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两人在灯下继续讨论新谋划应小满边听边认真地在纸上删删改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七郎入门时一身轻松灯下坐了片刻渐渐满肩沉重……
应该是错觉罢。等她收起报仇计划纸卷后七郎从袖中取出包裹密实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
油纸里包着一捧色泽鲜艳的樱桃。
“新上市的樱桃。味道谈不上多好胜在鲜巧可爱。早上偶尔看见带些给你尝尝。”
应小满掂起一只饱满嫣红的樱桃新鲜地打量片刻抿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陌生味道在舌尖炸开她瞬间吸气:“酸……”
“入口酸么?”七郎也掂起一个放入口中咀嚼。
“我这个入口就甜。你再尝尝。”
应小满半信半疑地又掂起一个嚼了嚼“哎倒也不全酸后劲还挺甜的。越吃越好吃。”
七郎轻声地笑自己吃了第二个。
“刚上市的樱桃都是酸中带甜。等再过半个月就能吃到滋味纯甜的樱桃了。”
“啊这样。”应小满恍然继续吃第三颗樱桃。入口果然还是酸。酸得倒吸气的片刻功夫初始的酸味便散去香甜的后劲泛了上来
“吃三颗了都是先酸后甜。你刚才怎么能一下子挑到入口就甜的樱桃?看大小么?”
七郎慢悠悠说“哄你多吃点。我那个其实入口也酸。”
应小满:“……”
七郎在满院子的樱桃香甜气
里打开院门,领进门外等候的灰袍精干男子。
“这是隋淼。从小跟在我身边,谈事不必避他。
隋淼俯身伏地郑重行大礼。
应小满吃了一惊,叼着半颗樱桃急忙起身搀扶,隋淼不肯起。
“多谢应小娘子救我家郎君。小的无以谢罪,不胜感激。
应小满纳闷地打量七郎的这位心腹,七郎解释道,“我大醉出事那夜,隋淼替我去附近酒楼寻醒酒汤。
“啊……原来如此。
隋淼结结实实大礼拜下三拜才起身。
三人围拢树下的石桌依次坐下,应小满吸着气继续吃酸甜爽口的樱桃,耳边听两人轻声交谈。
当夜跟随七郎的最后两个家仆,一个叫晏图,一个叫何欢。
晏图的尸身第二日午时浮出洞明桥下,溺水致死,身上无任何外伤痕迹。何欢失踪。
八日前,京畿地界两百里外的汴河下游河道,何欢的尸身被冲上岸边,送回京城查验,依旧是溺水亡故,身上无任何外伤痕迹。
“溺水……七郎思索着,“两人的具体死亡日期如何?
“晏图的死亡日期很明确。就在郎君失踪当夜溺水身亡,第二日中午便浮尸河中。何欢的尸身被寻获时已经高度腐败,但仵作查验的结果,依旧是郎君失踪当夜死亡。
自从晏图的尸身捞起之后,晏家便有传言:七郎大醉后失足落水,晏图和何欢这两个贴身看护的家仆难以脱逃责罚,畏罪投水自尽。
只因为何欢生死不明,难以定论。
七郎:“因此,半个月后,何欢的尸身在两百里外的下游寻获,更加坐实了我大醉后失足落水、家仆畏罪投水自尽的说法?
“是。隋淼低头道,“晏图和何欢的尸身相继寻获、郎君现身之前的那几日,族中几乎下了定论,已经开始讨论日子,准备给郎君……立衣冠冢。
七郎在灯下听得笑了。
但那股笑意却和往日的笑不大一样,带着些嘲弄凉薄的意味。应小满看在眼里,只觉得陌生,嘴里酸酸甜甜的樱桃都突然没滋没味起来。
她心不在焉地叼着樱桃。
晏家的两桩人命案子,原来都是七郎出事那夜的家仆。按照七郎的说法,里头有个奸人害
了另一个忠仆怎么最后连那奸人也一起死了?
晏七郎带着那股瞧着有点陌生的笑意吩咐隋淼:
“查晏图家底。把他家中人情来往亲族详情家中变故细细地筛一遍。他没本事弄来出城的马车外头必然有人给他极重的好处里应外合图谋成事。”
隋淼起身告辞悄无声息出门。
两人重新落座应小满在灯下挑挑拣拣看着不酸的樱桃挑出十三四个两人分吃了她抬手掩住小小的呵欠。
七郎抬头打量中天月色也起身告辞。
临走前除了把上次塞给他的纸交子如数奉还还额外带来几张塞去应小满手里。
“我已归家
应小满捧去灯下清点一遍七郎的私房钱竟然都是两贯、五贯的大额交子她如今手里的交子有二十七贯之多了。
应小满把二十七贯的交子放进吊篮突然想起什么小跑去灶台边从细竹篾覆盖的竹篮里取出一小碟桑葚追出了门。
七郎此刻已踩蹬上马斗篷和风帽把身形遮掩得严实看样子深夜还要去别处。
应小满捧着桑葚递去七郎马前:“家里今天买的桑葚娘说给你留一碟说不定你今晚回来呢。尝尝看可甜了。”
七郎解开风帽在月色下重新露出翩然风流眉眼内双上挑的桃花眼此刻愉悦弯着眼中光芒比头顶星辰更亮。
“比樱桃还甜?”他笑问一句在马上俯身下来“我尝尝看。”
应小满掂起一串桑葚递过去。
即将递到嘴边的时候不知怎么偏了几寸手指先碰到温热的嘴唇她心里一跳手停顿在原地。
那温热的唇瓣却追上来把她指尖掂着的几颗桑葚抿了过去。
七郎叼着桑葚坐回马背此刻月色下的柔和笑意和刚才灯下议事时的神色截然不同了。
“果然很甜。”
应小满捧着桑葚站在门边目送马匹离开巷口马上人影远远地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家。
直到马蹄声消失在夜色里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跳才逐渐平缓她的心情却莫名高涨轻快地几乎哼出歌来。
她抱着桑葚愉快地一转身——迎面正
对上两张放大的脸。
静悄悄的家门边陡然出现两个身影惊得她差点洒了满手桑葚。还好两个身影齐齐拱手行礼原来是这几日帮忙看守门户的车夫。
如今应家人都知道了十一郎派来的所谓“车夫”其实应该是护卫一个姓王一个姓胡很有本领。
日夜守门辛苦应小满心里敬重他们客气问“两位大哥有事?”
两名护卫表情复杂。
“十一郎之前有意登门拜访被应小娘子拒绝。十一郎自知在铜锣巷时言行不当的缘故。不知要如何弥补之前的过错可令应小娘子回心转意愿意见十一郎。”
王护卫还继续劝说“十一郎这般身份的贵人谦恭恳切的姿态极为难得。应小娘子拒一次也就罢了总不能当真赌气不见。应小娘子这边有什么要求樱桃枇杷罕见的时令果子之类的可以随意提……”
“我的要求在铜锣巷时就提过了。”
应小满奇道“七郎欠账四贯十一郎替七郎支付了欠债我们当面对清了账。十一郎还要见我做什么?我没其他要求也不见他。”
两名护卫叹着气道“会把应小娘子的话如实回禀。”
应小满关门回小院。
门外的王胡两位大哥虽然帮她家守门心却向着十一郎张口闭口都是“十一郎这般身份的贵人”她听得不大乐意。
京城满大街都是贵人她要杀的仇家晏容时也算是个贵人那又怎样?
她继续坐回树下冥思苦想不自觉学用起晏七郎的常用口气词。
“首先得添置暗色的衣裳免得一门栓下去血迹扎眼。其次还得带一身换洗衣裳
在首先要做的事之前又添上一句:“得先试一试大理寺的狗。”
——
七郎这一走又几日不见踪影。
隔壁的沈家娘子倒是喜悦地来敲门道谢。
“我家当家的终于发俸禄了。应嫂子是坊间少见的实在人自打搬来京城逢年过节各家不是送文房诗画便是熏香佛经头一回有人家送米粮。”
“不瞒应嫂子上回窘迫到想挑拣些同僚家里送的节礼送去当铺我家当家的不
许说被同僚逛店看到笑话在京城抬不起头做人。我家阿奴饭粥都吃不上了书房还摆着许多充门面的名贵砚台金箔经书……”说着说着人哽咽地抹起眼角。
义母听得叹气。“咱家是乡下苦过来的不懂京城那些贵价东西。乡下人送物件不是米面就是肉蛋不要笑话咱们土气就好。”
沈娘子红着眼眶“谁敢笑话应嫂子?我家那位去年才调升入京从前还不是在乡郡里过活?我阿父也在乡里教一辈子的书。依我看送米面肉蛋才是实在人家。哪像京城里这些六七品的芝麻京官各个打肿脸充胖子……”
两人站在门边你一言我一语絮絮叨叨闲聊了小半个时辰。
义母关门回来难得感慨了句“隔壁沈娘子虽说是官人娘子倒是个实在人。我上回没说错罢她还真是教书先生家的女儿。”
应小满在家里收拾东西擦得雪亮的飞爪用牛皮囊挂在腰间。
这几日得了七郎的告诫她不去长乐巷
一来手边有钱财便有底气七郎给的私房钱实在太多了她心思忍不住活络起来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出让的肉铺子。
二来她虽然不去长乐巷但长乐巷里的仇家晏容时总要出门的罢。她每日辰时前后出巷口沿街慢慢地走一程撞运气。
今天的运气不大好又没碰着。
她一路往大理寺衙门的西门内大街方向走沿路买了两个肉馒头两个油酥饼。
接近清明街上已经许多售卖寒食节吃用的馓子她停下来买馓子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呼哧喘气声附近行人唰的往两边退让让出好大一片空白路段。
两只身体细长的黑犬被一名黑底镶红边衫子、脚蹬皂靴的官差牵着呼哧呼哧地奔跑过街。
应小满买馓子的动作顿住大理寺的狗!
最前方飞奔的狗原来是开路清道的。
清出大批路面后面长溜的佩刀官差领头官差手里提叮叮当当的镣铐队伍中间抬一顶蓝布四人小轿。
沿途百姓指指点点。
“又有官员犯事拘到大理寺受审。朝廷优待士大夫未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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