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府衙那阴森殓房,日头已升得老高,晨光泼洒,明晃晃浇了泮安街头巷尾。
左右酒肆有伙计看顾,岑立雪不急归返,只寻了个僻静处,飞快打散发髻,换上一早备下的粗布衣裤,又朝脸上抹了些灰尘。
她步履拖沓,肩背微佻,斜挎只空鱼篓,俨然一个上了岁数的渔妇。
准备停当,岑立雪悄无声息汇入人潮,只身以赴码头喧嚣。
泮安城北,漕运号子织成面嘈杂大网,同浓郁鱼腥兼汗酸一道扑上岑立雪面颊。
她压低路上购得的斗笠,目光则锐利如雌鹰,于忙碌力夫与密匝匝船只间不住扫视。
游逛许久,岑立雪从怀里摸出铜钱买了碗凉茶,她盘坐在地假意休憩,双耳却忙接着不远处中年力夫的闲谈。
“黑水帮这回算是栽了个大跟头,六个好手,说没就没了。”
“听说窜天蛇还没有动静?不应当啊,依他的性子,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噤声!那位的名头也是你我能提的?小心祸从口出。”
岑立雪心下一动,挨近了些,窝在几人上风口处,边饮茶边唉声叹气:“这年头,想贩点鱼虾糊口也是艰难得很。码头近来不太平,白天生意不好做,夜里更是不敢来。”
方才提起窜天蛇的大嘴巴瞥她一眼,瓮声瓮气道:“夜里才是大进大出的时候!你这阿婆有所不知,赚了大钱的船,专挑月黑风高时辰靠岸。”
“嚯,”岑立雪适时缩了肩膀,不待他同伴出言提醒,便颤声发问,“什么船这样玄乎,总不会是又一艘鬼船罢?”
“哪里有什么鬼船,”大嘴巴洋洋得意,“快蟹船是也。吃水比寻常货船深得多,来去如同水蛇,悄无声息!”
“同外人提这些做什么?”
“一个贩鱼婆子罢了,有什么好提防的。”
岑立雪懵然称是,将快蟹船名号牢记,再度试探:“小哥这般见识,想来那船上用的,也都是您这样的好手了?”
“非也非也,我是够精壮,可惜长了张好嘴,”大嘴巴揽上同伴肩背,压低嗓门,眼珠里透出些许忌惮,“快蟹船那帮人啊,邪性得很。干活时屁都不放一个,手脚倒麻利得不像话,活脱脱一群哑巴牲口!”
“莫说与之相比了,啧啧,光想想就叫人脊梁骨发寒。我看,也只有天上那一位降得住了。”
“天……天上那位?这鱼我不贩了,性命要紧!”岑立雪慌张饮尽碗中残茶,挎起鱼篓,踉跄挤进人群。
她弓了身,正思忖如何再探,谁料一股遭人窥视之感蓦地爬上脊背。眼风如刀,岑立雪迅捷刮了周遭,最终盯上码头西南那排吊脚楼。
虚掩窗扇之后,似有影迹倏然隐没。
*
于吊脚楼上探察几回,岑立雪仍是一无所获。这边耽搁许久,待她归返六出酒肆,已是午后。
堂内热闹如昨,然随着岑立雪现身,声浪便骤然低伏下去,只余下寥寥数言。先前多嘴的酒客同她对上眼神,无需招呼,当即端起酒碗大灌起来。
岑立雪不动声色,却也有了些许猜测。想她纵横江湖二十余年,竟也有成为他人佐酒谈资之时。岑立雪一笑置之,径自拾掇起账目。
她才垂了眼,王盟便醺然踱进酒肆。捕头哼着小曲,满脸喜色,晃晃悠悠坐进老位子,却破天荒不急着喊酒。
“掌柜的,您交了好运,我也跟着沾光,”他嘿嘿一乐,“往后府衙啊,想必是断不了六出美酒了。”
岑立雪一怔,清晨易枝春所言不过托辞,如今却落到实处,想来是他从中转圜。洒扫伙计迎上岑立雪问询目光,只往城西一指,又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
岑立雪颔首,催过伙计安分做事,便拎起雪涧香,前去为王盟斟满:“劳王捕头挂心,不过是些酒水往来俗务。”
“掌柜哪里话,”王盟脸上褶子里满是过来人的戏谑,“今早我可是瞧得真切。易大家那般人物,温文知礼,待掌柜更是与众不同。”
“如此一来,六出云韶,好事将近喽!到时候,岑掌柜可别忘了给我等留杯喜酒!”
他嗓门本就洪亮,这番话又未刻意收敛,满堂立时鼎沸。不少同岑立雪相熟的老主顾都站起身,朝她拱手道上恭喜。
岑立雪眉梢一扬,神色不见半分羞赧,反绽开无奈笑意:“您这话可冤煞立雪了。”
“我往府衙不过是为送酒,恰巧同易大家碰上,便同行了一段。怎到捕头嘴里,却成了桩风流官司?”
“云韶府我六出可惹不得。易大家清誉要紧,这等玩笑莫要再开了。”
话音未落,后厨帘子一掀,岑立雪收留的孤女端着新卤牛肉走了出来。
不过几日工夫,韦安翎这丫头气色眼见红润,步履也稳当不少。岑立雪欣慰之际,小姑娘拧起眉头,将碟子往桌上不轻不重一放。
“王捕头!”这一声唤得清亮,不单捎着少女未褪稚气,更是严肃认真,“鬼船案一出,掌柜的四处奔走打点,劳心劳力,眼睛都熬红了!”
“您是掌柜老友,不说追查真凶,亦不体谅她难处,反倒拿这些没影儿的事打趣,岂是官差正道?”
知恩图报,不怯不狂,是个好孩子。岑立雪弯起眼眉。
驳斥如甘泉击石,堂内那点窃窃私语顿时歇了。王盟被个小姑娘当众顶撞,面上有些挂不住,讪讪摸了把鼻子:“我……我不过随口一说……”
岑立雪抬起手,轻轻按上韦安翎肩头,示意她稍安,转而环顾堂内,语调平和却自有千钧:“翎儿心直口快,捕头莫怪。”
“泮安临水,生计皆系在漕运上。如今码头风波未平,六出能开门迎客,全仰仗诸位邻里帮衬。”
“立雪所为,但求问心无愧,保这一方酒肆平安罢了。”
她这一番剖白,倒真将风月闲谈拨回了实实在在的营生安危。
堂内酒客神色各异,不乏恍然或讪讪之辈。有心直口快的同岑立雪道过歉,不多时,众人话头渐渐又落回了鬼船盐枭上。
*
流言蜚语不过蚊蚋,嗡过便散,不足挂念。
夜色如墨,浸染云韶府檐瓦,岑立雪手持玉牌直入。阳春阁内仅孤灯一盏,笼起易枝春沉静侧影。
屏退左右,阁中唯二人对坐。
岑立雪开门见山,将码头见闻和盘托出,尤其点了那艘神出鬼没快蟹船。
易枝春凝神听着,指尖原虚搭于案,此刻也微微收拢。
“快蟹船造价不菲,非巨贾大势不可置办。哑巴力夫行止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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