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竹仍在梦中浮沉,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人生和地狱无异,这场梦比现实里她的人生还要残酷百倍千倍。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梦,可是所有的感觉都清晰得和现实无异,无论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心理上的折磨。
她只能在照镜子时对着镜子里陌生的人脸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脸,这不是我的人生。
很是平常的一天,处理完病历,她站起身,沿着每天都数次走过的路来到厕所,掏出了手术刀。
刘竹意识到了她想要干什么,本就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脏一下更加急促地震动起来,刘竹拼命想要抵抗,想要把那只慢慢抬起来的手放下去,可是如何能控制得了。
刘竹紧张地语无伦次,她相信这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噩梦,但如果所有感觉都如此真实,谁又能保证死亡感不会一样被她感受到呢?
如果能醒来当然最好,但是如果还醒不过来,那么还不如先凑活过着,怎么也比平白挨一刀强。
她在医院看了这么些天,手术刀有多锋利没谁比她更清楚。
刘竹试图操纵这具身体,试图与这具身体对话:她刘竹可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她是无论如何都想好好活着的人。
然而那只手只是坚定地慢慢抬了起来,她从没了解过的解剖学知识出现在她脑子里,血管的名字和分布都清清楚楚。
刘竹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她从没想过会在这种状态下学习这种东西。
来自生命自然的压迫感是那么强烈,刘竹的耳朵里嗡嗡地响起杂音,想要赶快制止这件事去上个厕所,她的脑子着急得几乎停转,眼前却自动播放起这些天的一幕幕,不一会儿又变成了她作为刘竹生活时的点点滴滴,五光十色万紫千红,纷纷炸裂开来。
最后,眼前只剩下那只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放下的手。
求求你,停下吧,饶我一命。
抬起一只手能花几秒钟呢,只要一瞬间就够了,无数次放下的机会早在之前的日日夜夜里溜走了。
除了刘竹,谁都不在乎,谁都没想过阻止,谁都没试图了解,所有人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不是自杀,这是时代对草芥行使的谋杀。
在混乱归于平静的时刻,刘竹瞥了一眼镜子,这次她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虽然疼痛使她看起来有点扭曲,但释然的表情还没完全从脸上消失,鲜血无法掩盖解脱与遗憾。
一头撞到地上的时候也很疼,刘竹满嘴都是腥甜的味道,她被憋得想要咳嗽,但咳嗽的气刚走到脖子就断掉了。
本以为会是电视里那样,一瞬间就全部结束了,刘竹却躺在地上苟延残喘了好一会儿,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身上传来呼哧呼哧漏气的声音。
比起疼痛,恐惧完全摄住了她,刘竹想:这场噩梦总算结束了。
然而并没有,疼痛消失了,刘竹却仍存在。
她像个游魂一样在那具寄居过的身体周边打转,跟着那具身体在小小的冷柜里挤了很久才被放出来。
躺在车后移动时,刘竹扒着车窗看了一眼外面。很久没看见外面的世界,街上熙熙攘攘都是人,外头明明很冷,大家却都把一张脸露在外头。
不少地方正忙着拆除什么,一车车的建筑垃圾被运了出来。
到了火葬场,那具身体被放在地上,前头白布盖着的人数都数不清,地上纵横交错摆得到处都是,真没想到这里也有这样排队的一天。
在太平间的小柜子里和尸体时刻相对,刘竹已经失去了对尸体的恐惧感,活人看不到她,她也没遇到过任何死人的魂魄,虽然仍存在于这天地之间,她存在的世界却只剩下了她一个。
火葬场的员工正流水线一般操作着,刘竹看着他们把一个个人推进去,然后把滚烫的灰收起来,隔着放在水盆里降温后送给家属。
前一个人的灰才草草收完,后一个人就立刻被推了进去,等再拿出来,想必一个人里会混着不少人。
没有休息的空闲,一个接一个,人被推进那个洞口里,走完了最后一程,那里究竟是终点还是开始呢?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
刘竹看着外头的显示屏,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年轻的没有几个。
刘竹无聊的很,挨个看过去,刚好看到其中一个年轻男人,竟然是医院里那个医生小伙子!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再见,巧是挺巧,只是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刘竹记得他都走了好多天了,没想到现在还没进炉,就这么一直在地上等着呢,看着口鼻里似乎都有蛆了。
那自己……刘竹回头数了一下,感觉自己在臭掉之前都未必能进去。
晃着晃着,外头来了一个员工说:“豪华炉来了个加急的,里头这个出来立刻把这个送进去。”
里头干活的人利落地回答:“好嘞!”
居然在这还有加塞的,刘竹凑上去想瞧瞧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不愧是用豪华炉的,棺材豪华得很,刘竹又不能透视,最终欣赏了下豪华棺材就回来了。
不过转移到火化棺的时候刘竹还是瞟到了一眼,应该是个年轻女人吧,刘竹看见了一头乌黑的秀发。
真是可惜啊,不管年纪几何,想来此刻总归是遗憾。
刘竹醒了过来,噩梦的余韵还没散去,她怔愣了好一会儿,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该死的噩梦,刘竹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家里呆得太久,觉睡得太多了。
她拿出手机来看,袁月旼早些时候发消息说可以出门了,她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外面干活。
刘竹立刻跳到窗边,果然,底下的挡板都没了。
刘竹兴奋极了,随便套上了外套就跑了出去。
十二月的天空原来这么蓝,外头的空气以前也这么清新的吗?
地面仿佛都在放着光,树上的叶子早都掉光了,只剩下灰突突的树干,可看着一点也不苍凉,反而心里爽快舒畅。
刘竹高大的身躯轻巧地落在单元外的地上,习惯性地犹疑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开了,方向不重要,她迎着风在路上狂奔,直到气喘吁吁才停下,敞着外套拉链,用整个身体感受世界。
这是重新拿回了身体支配权的感觉,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好像偷用了奢侈品一样让人紧张。
树梢上停着的麻雀被刘竹惊飞,刘竹笑看它们仓皇地逃窜。路边已经有人在摆摊,人声响起,陌生的日常正迅速重新变得熟悉起来。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生命的适应力如此强大,无论何种情况,我们总能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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