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星闲暇时总喜欢画些什么,那些他曾经视而不见,后来又求之不得的东西,每每夜深时笼罩心头挥之不去。
无论是街头吠叫的狗还是在阳光下打着哈欠舔毛的猫,抑或对他冷眼相向的人——时间奔涌不停,万事万物皆被记忆镀上一层美妙的金光,华丽而灿美。
他如老牛反刍,将其仔细咀嚼之后咽进心里,在人前很少提起。
彼时他还不叫这个沈遇星名字,天下修士不成其气候,只依靠各人的出处分东南西北各派,他是南方人,却因为跟在北派首领叶七隐身后而被分去北派。
有首领作保,他虽然年纪尚青,在北派却也能勉强立足。
十岁入北派,此后沉心修炼,一直到十六岁都未曾有崭露头角的机会。
十六岁之后恶荒出世,各派修士联合抗妖,叶七隐嘴上说着带他见见世面,实际上了战场,他躲在人后仍是无人可知。
他是个废物,也是个懒人,要名要利,却不想花费半点力气,梦里想着结交名士,是盼着回乡时能有另一番景象,不愁吃不愁穿,旁人对他另眼相待,此后潇潇洒洒几十年,直到入土为安,一生所求,不过如此。
所以年幼时街头初见,叶七隐身上背着剑,携着几名好友问他是否愿意跟随自己修仙时,他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下来。
仙者,众生叩之拜之,敬之供之,一把剑,就将人的高低贵贱分配得清清楚楚。
更别说叶七隐告诉他:“你有天赋,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勤学苦练,只要你愿意,天下高峰任你攀行。”
此等诱惑无人能拒绝。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入北派,两三年所学便抵得上旁人十年所学,只可惜对斩妖除魔毫无兴趣,修炼学习也不肯上足劲,恶荒出世时叶七隐问他是否想回家看看,他在迷茫之中点头答应,后来便看见一片火海地狱,枯骨填山。
叶七隐再问他:“是否愿意为天下苍生而牺牲自己?”
他说愿意。
此后叶七隐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嘴上说着“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数次将他扔进天阴境。
一为历练,二为让他长长教训。
若干年后的今日,沈遇星早就不像当年那般无知软弱。
他无数次地想,当初就应该一巴掌拍在叶七隐脸上,将他问自己的问题还回去,再好好问问他,不就是一条龙吗?尽天下修士之能竟然打了四年都没打过,到底谁才是那个大废物!
没有谋略!也没有能力!
早知道自己先一步把他干了,今天思过堂里哪里轮得着他受供!
大战的前一年,叶七隐和沈遇星之间的关系已然僵硬无解,叶七隐知他心里开始反叛,正巧几派打算联合设立镇魂涧,将各处杀之不尽的妖魔冤魂赶入镇魂涧镇压,需要大批人手去立镇魂幡,便以他“画画尚可”为由,大手一挥将沈遇星调去画镇魂幡。
沈遇星嘴上说着“画个屁”,实际还是很怂地去画了,毕竟被扔进天阴境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这一画就是十个月。
数万张镇魂幡立在山头谷涧,里面有小半都出自他手,尤其是万魂祭神池四周的镇魂幡,几乎全部都是他所画。
个人负责的区域不同,而且都是封闭之域,只进不出,他这一块鲜少有人来看,只有每十天一次检查。
他向来前七天偷懒,后三天熬夜干活,偶尔有几次没完成,被检查的人拎着数落,但都不算什么大事。
此间悠然,他躺在山涧几百上千年的山洞中,有时却还是迷茫。
当年跟随叶七隐修仙问道,最后的结果只是裹挟被动,甘处下流吗?
叶七隐为他取“沉星”之名,真的是有月落星沉,天光将现之意吗?
后来白晓和陈劭入宗时,鼓足勇气愿与他结交,提及“晓”字,白晓十分骄傲地说这是黑夜将尽,天光大现,白日长明之意,她是家族的珍宝,此番入平云宗,愿励志竭精,力争上游。
他只能若无其事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亲手在洞中刻下日月星辰,不去额外填光,是因为自私如他,不想看太耀眼的东西。
璧音是个例外,不归山外初见,惊鸿一瞥,众生颠倒。
他第一次想明白,不必去用所谓的太阳、月亮、星星去形容、衡量一个人,因为她本身就是了。
甚至比日月星辰还要完美。
璧音亦是这样想的,漫天星辰光辉灿烂,此刻竟不如来人。
她惊诧看着沈遇星,手背经脉蓦地跳动了一下,问:“你怎么来了?”
两人对视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周围弥漫开来。
沈遇星目光从洞顶游过,最后落在她身上,挑唇一笑,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回答你的。”
璧音眼中的讶异与惊艳很快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往昔那般有点耐心但好像不多的模样。
“啧。”
沈遇星好不容易从心底挖出来的开场白还没说完,剩下一半被这双伶俐的眼神逼了回去。
“行。”他老实说,“我来找你,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语气委屈又哀怨。
璧音从石床上坐起来。
谁知道他单刀直入主题,停都不停一下。
“我有点忙,没空回消息。”
“忙?”
沈遇星拍手一摊,问,“你说的忙就是在这里睡觉?”
“我好不容易抽出空休息你就来了!”
璧音解释。
沈遇星说:“行,那我信了。”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不说话。
沈遇星盯着她,问:“你难道不问我找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问。”
璧音毫不犹豫。
他的架势已经出来了,自己此刻开口,必然不占优势,等她想想如何应对再问。
于是她回答沈遇星问她的问题,说:“楚司殿让我检查镇魂幡,我见这里有个洞恰好能休息,便进来看看。”
这洞狭小,容不下太多人,见沈遇星要进来,璧音道:“你干嘛?这儿塞不下你!”
“我没那么宽,这洞也没你想得那么小。”
沈遇星说。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弯腰进洞,石床边的地上坐定,仰头望着星海,叹道:“真好看。”
他自己都不知道会这么好看。
璧音觉得有些别扭。
虽然洞里的确塞得下两个人,但还是有些拥挤。
她用膝盖挺着抵他,问:“你来的时候看见楚司殿了没?他放你进来的?”
沈遇星摇头说:“没有,我是自己进来的。”
璧音惊道:“你可以随便进来?”
沈遇星说:“差不多,我有密道可以进。”
璧音说:“你上次还吓唬我说掉下来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我见这里也没你说得那么吓人!而且我要是真掉下来,你有法子救我上去的吧?”
沈遇星看着她说:“那还真不一定。”
璧音拎着他的嘴巴说:“下次别吓我了,我现在不吃这一套。”
“那你现在吃哪套?”沈遇星笑道。
嘴巴被璧音扯着,笑起来也怪丑的。
璧音撒手,郑重说:“都不吃了,你以后说话我都不信了。”
沈遇星说:“那行。”
然后悄声说:“其实刚才来的时候看见楚司殿了,他让我找你,问你活儿干得怎么样了?他那边要结束了,待会儿就能回去。”
璧音“啊”道:“完了,快快快,我不能只干那么点儿就回去!”
她欲起身,却被沈遇星拉住,问:“你不是不信我了吗?怎么又信了?”
璧音愣住,然后伸手一个拳头装样对着他的脑袋要砸下,气道:“你骗我!”
沈遇星稳稳抓住她的手腕。
话说也不说。
洞中重新恢复安静,好不容易歇下去的尴尬气氛又弥漫起来。
璧音默默吸一口气,就看见沈遇星目光从他脸上游移出去,又迅速回来。
她在心里道,连看她都不敢看她,还要谈其他什么喜欢啊讨厌啊之类的话,都是空的!俗的!讨人厌的!
情绪在此刻变得古怪起来。
她不希望他说那些话,因为她还不知道要如何回复,可又希望他说,因为她不想他一直做个胆小鬼。
代表着两个情绪的小人在耳边不断吵架,她心里烦得很。
沈遇星果然没有说,或者说,他没说璧音心里想的那些“空的、俗的、讨人厌的”话,而是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然后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低声笑个不停,手中的力气忽紧忽松,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然后开口说:“阿音,你喜欢这些星星吗?你若是喜欢,日后岁岁年年,无尽繁星,我同你一起看。”
说完,更是遇见什么害怕的事,渐渐收住笑,嘴角些微颤抖,却还故作无事提着嘴角。
真的是丑死了。
璧音心里这么说,实际却还是掩不住欢喜地,看向他眼中若有若无的微光,好像只针对这一句话做回答,又好像明白他话中的其他意思,问:“真的?”
沈遇星几乎将身子俯到最低,将手奉于头顶,不管她说了什么,是否愿意,与她拉钩:“真的,绝不骗你。”
璧音被他这模样逗乐,果然坚持了一会儿,此刻还是不敢看她的反应。
她想了想,终于反握住他的双手,跪坐在石床上,定声说:“什么岁岁年年,什么无尽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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