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芸乘马归来时,夕日欲颓。
大老远就见李贤昀独坐在寨门外的石头上,灰头土脸的样子格外滑稽。
“你在这里干嘛呢?”卫芸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盗墓去了,怎么比村边的狗都脏?”
“我差点被你哥活埋了。”李贤昀上前牵马,将一人一马引入寨中,怨气冲天地说。
卫芸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好笑:“他来真的?你真干苦力去了?”
“耕地算不上什么苦力,好歹那一亩地不全是我一个人忙活。”
这个洪宁,真以为李贤昀是富家子弟出身娇生惯养,定干不了繁重的农活才派李贤昀去种地吧。
“你挺得住吗?”有李贤昀引马,卫芸稍稍松了些气力,晃荡着两条腿,故意去踢李贤昀的后背,挑逗道,“用不用本宫出面替你求求情?”
她的力道不重,有一下没一下的,弄得李贤昀肩膀有些发痒。
“这点劳力活比打仗轻松多了,为夫还是受得住的。”李贤昀抬头看她,“你呢?今天去了哪里?”
“我去昨夜你遇刺的地方走了一圈。”卫芸兴致缺缺,“不过什么都没找到,人和东西都被清走了。”
李贤昀道:“那些人曾在我回城时埋伏过我,他们训练有素,绝非寻常死士。”
“死士?”卫芸讶异,不由得联想到刺杀自己的李尧,更为毛骨悚然,“他为何执着杀你?”
李贤昀笑着摇摇头,也不知是毫不知情,还是有意避而不谈:“可能因为我是太子吧。”
“现在你不用愁有人暗杀你了。”卫芸乐观地调侃道。
李贤昀却顿住了脚步,低声道:“我过几天便走了。”
卫芸恍然想起,昨夜李贤昀给她讲“睡前故事”的时候似乎提过一嘴赴任的事。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李贤昀问她。
卫芸晃荡着腿,握紧了马绳,没应声。
“想来你也是不愿意的,凉州城苦寒,我也不想让你随我受苦。”李贤昀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笑道,“你留在这里,我放心。”
“放什么心?”卫芸倾身探向他,问道。
李贤昀停下脚步,侧目看她,似笑非笑:“那你为何选择留在壅州,而不是去离邶封更远,更为安详的柏临?”
也许从得知她与叛军勾结的一刹那,李贤昀就已经窥见了她的野心。
“你想为你的娘亲复仇,我想让曾陷害东宫于不义的人付出代价,从这点来讲,我们是一路人。”
殊途同归,莫过于此。
他们曾因东宫结缘,因东宫分别两地,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命运相汇,往事皆空,他们该并肩向前走了。
“你就别在我面前打哑谜了,”卫芸道,“知道什么快告诉我。”
李贤昀啼笑皆非,道:“你想知道的我尽数告知你了,何时欺瞒过你?”
卫芸嘴角抽了抽,嘟哝:“那可不一定。”
“你若真的刨根问底,我们也想瞒也瞒不住你。你不想知道的,我们也不会强加给你,你大可放宽心。”
卫芸坐正上身,沉吟不决。
半晌,耳畔传来卫芸的一声轻叹:“李贤昀,你要去哪儿?”
“去马厩拴马。”
“……据我所知,这不是去马厩的路吧?”卫芸瞄准他肩膀,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你还要带着我围着山寨绕几圈?”
如此轻易被戳破了小心思,李贤昀胆虚地拽了拽马绳,老老实实把马引入马厩,拴上绳子。
“它叫什么?”卫芸跳下马,整理衣衫,无意问道,“倒是不怕生。”
系绳子的手一怔,李贤昀下意识瞥了眼安静吃草的马儿,回道:“从云。”
卫芸还在思考是哪两个字,李贤昀已经放好草料出了马厩,旁若无人地掸去身上的土,伸手就要牵卫芸。
“干嘛?”卫芸被老鼠咬了似的缩回了手。
“我连你的手都牵不得了吗?”李贤昀负屈道。
卫芸调侃道:“他们都为你腾出房间了,你还和我睡一张床?”
“那破地方也能住人?”李贤昀愤愤然,“姓洪的那小子就是存心整我,让我睡猪圈旁边的茅草房里,连睡觉的被褥都没有,他就是想活活弄死我!”
洪宁的报复心这么强吗?
望着憋了一肚子气的李贤昀,卫芸干笑两声,道:“用过晚膳了吗,饿不饿?”
“气都气饱了。”李贤昀说着,幽怨地上前将卫芸揽入怀里,头委屈地埋在她的颈间,嘟哝着,“当年我被诬陷发配边疆都没这么憋屈。”
不是你说话归说话,别蹭我一身土。
抬起的手又挣扎着放下,卫芸任由他搂抱着,一时有些恍然。
像是回到了二人大婚的那个夜晚,李贤昀也是像这样抱着她哭。
话说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李贤昀。”
“嗯?”
“成亲那晚,你为什么说‘对不起我’?”感受到他的战栗,卫芸又补充道,“是因为那杯加了堕胎药的交杯酒吗?”
李贤昀猛地收紧了手臂,力度之大,仿佛要将她勒入骨髓。
卫芸仿佛早已置身事外,负手站在原地,耐心等待着李贤昀的说辞。
不知过了多久,卫芸感觉肩头一轻,身后的体温随风消散。
卫芸越是表现得不在乎,李贤昀越是能感受到心脏针扎一般的痛苦,他喉咙紧的发疼,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想知道的你瞒不住我。”卫芸转身与他对视,如火的余晖倒映在她眸中,灼灼生辉,“这是你说的。”
从婚后第二月不来癸水的时候,卫芸就开始怀疑合欢酒中的成分了。
她私下请大夫诊过脉,大夫却说是堕胎药的副作用。
“这堕胎药,有孕妇人饮之,不出半个时辰便可小产;而寻常女子饮之,可致终身不育,结合太子妃所述症状,老奴可以肯定,您不仅在无欢爱的情况下喝了药,而且这药的剂量远超平日用量,您能活下来已是前所未见。”
老郎中的话一说出口,卫芸就知道原主为什么会“死”在大婚夜了。
“太子妃,您可能终身无法生育了。”
不能生育就不生,能活下来就万事大吉了。何况卫芸本来就没有为李家传宗接代的想法,正好遂了她的愿。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从回忆中脱身,李贤昀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她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卫芸正考虑用不用给他一个台阶下,就听李贤昀小声道:“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
主意是他想的,药是他亲手下的……当初李贤昀醒来时,他想补救,却发现早已为时已晚。
孩子不生就不生,不爱就还她自由,过往便皆当做云烟散去,如今的李贤昀已不奢求留下她的爱,他只想让眼前人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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