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泽十一年,初夏,太子李贤昀奉旨凯旋,车入邶封,百姓夹道相迎。
殊不知,车厢里空无一人。
真正的主人早已混入人群中。
斗笠之下,一双幽深的眸子与队伍里为首的人快速交换了视线,随后再次隐没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人们浑然不觉,一个个伸长脖子,张望车马内部,欲一睹天颜。
正是人声鼎沸时,不知谁挑起了头,大喝:“有刺客!”
喧嚣暂歇,不过须臾,人头耸动,一声声惊呼排山倒海似的袭来,百姓四散开来,乱作一团。
拥挤的人流中,杜若衡一手勒住缰绳,控制慌乱的马匹,另一手握紧剑柄,望向朝此处奔来的几股黑流,对后面的士兵喊道:“保护太子!”
身披铁甲的官兵手持利刃,护拥于车驾四周,怒目圆睁,准备与行刺者决一死战。
行刺者们个个面带银灰色面具,手持短刃,从四面八方袭来,很快与官兵们缠斗在一起。
事先受了太子的密令,杜若衡并未带所有的将士归京,如今实属寡不敌众。
况且刺客行动敏捷,很快便占了上风,踏着尸首,逐渐逼近太子所在的车厢。
杜若衡被几人缠住,一时脱不开身,眼睁睁望着那群人逼近车厢,一个个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砰!
长剑穿透厚重的木板,刺入车厢。
面具下的眼瞬间充血,瞪得浑圆,刺客低头看着胸口的白刃,再没能抬起头。
李贤昀抽出剑,黑色的官服瞬间染上一簇血红色的花。
手起刀落,脚下多了几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保护太子殿下!”
城门附近的官兵及时赶到,立于李贤昀身旁。
为首的人见势不妙,急忙下令撤离。
“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领兵救驾的人身着靛青官服,看样子是朝廷中人。
李贤昀无心理他,接过杜若衡奉上的手帕,擦净脸上的血渍。
“殿下,这伙人来历不明,回去后臣定当彻查。”
李贤昀瞥他一眼,意味不明,转而将脏污的手帕交还于他:“此事交给东厂和大理寺办去便是,就不劳杜将军费心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杜若衡总觉太子对他似有所疏远。可他们近些天并无过多交谈,何来的得罪?
莫非是太子妃的死……
李贤昀跨上了马,在前方领路。
杜若衡迟钝地上马,跟在后面,心情顿然坠入谷底。
看着前方太子孤寂的背影,杜若衡长呼一口气。
他何尝不知失去的滋味?
犹忆往昔,他只是一个从敌营侥幸逃生的小兵,苟延残喘,心惊胆战,在山林中寻求生路。
在濒临死亡的一瞬,他寻到竹林深处的一户人家,顾不得敲门,饿虎扑食般扑入院落,重重跌倒在地。
“你醒了?”
那时的她尚年幼,干起活来却显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干练。她前前后后地忙碌着,为他端水送饭,上药包扎。
不问他从何而来,也不管他从哪里去,只是平平淡淡地照顾伤员。
这样一来,杜若衡反而良心不安。
翌日她再来时,杜若衡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我不怀好意,取你性命?”
她愣了下,迟疑道:“或许……你打不过我。”
杜若衡恼羞成怒:“你怎能小瞧人?”
动作太大,牵扯到了伤口,杜若衡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消了气焰。
她笑笑:“这草药难得,若因此致使伤口开裂,你定要吃些苦头了。”
话落,她将饭菜置于一旁,收拾了药箱,转身离开,留杜若衡一人生着不知哪里来的闷气。
又过了些时日,杜若衡恢复如初,本欲离开,但念着她近些天的照料,还是选择留下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补偿她。
听闻杜若衡徘徊不去的缘由,她托腮思索片刻,指了指院落一角装满柴火的背篓,言简意赅道:“你背上,且随我来。”
杜若衡满腹疑惑地背上背篓。背篓不算轻,对于大病初愈的他来说并非易事。
杜若衡随她出了门,沿着山路慢慢走下山,七拐八绕,把杜若衡的精力耗去了大半。
“你还好吗?”她好心慢了些脚步,回头望向他,“要不然就让我来背吧?”
“你?”杜若衡喘着粗气,打量着她削薄的脊背,被她逗乐了,“你怎能行?”
卫芸不语,自顾自卸下他肩上的重担,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在杜若衡惊愕的目光中,健步如飞地向前迈去,泥泞的小路走得宛若平地,眨眼间便走出了几丈远。
杜若衡回过神,踉跄着跟上她的步伐。
为了掩饰尴尬,杜若衡干咳一声,说道:“我还不知姑娘芳名。”
她灵活绕开泥泞,头也不回地说道:“无姓,唤我阿芸便是。”
杜若衡:“天上的云?”
她忍俊不禁:“自是仲冬之月初生的芸。”①
杜若衡还在拨弄肚子里可怜的墨水,阿芸已经停下了脚步。
杜若衡抬头一看,只是很普通的茅草房而已。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②
还未进门,带有稚气的朗诵声穿过门板阻隔,回荡在院落中。
“是《诗经》里的诗句?”杜若衡道。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将背篓置于院落,随后上前叩门。
朗读声渐弱,不一会儿,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文雅的老妇人。
粗布制成的衣裙不染纤尘,手持一卷发黄的书籍,妇人上下打量着杜若衡,转头问道:“他是谁?”
阿芸淡然:“是我兄长。”
妇人蹙眉:“这是你第几个兄长了?”
阿芸倒是面不改色:“第三个。”
“……下不为例。”妇人退一步,转身朝里走,“进来吧。”
杜若衡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屋子不大,几张桌椅几个板凳便是全部。半大的孩童站起来还没他的腿高,却已能安分坐在吱呀作响的板凳上,就着窗外的一点光亮,捧书诵读。
原来是个书堂。
衣角被微弱的力道拉扯,低头一看,一双双懵懂的眼睛在他身上转:“大哥哥,你也是来读书的吗?”
“嗯?”
“我娘说我要努力读书,像姐姐一样进邶当大官!”
杜若衡道:“你姐姐在邶封做官?”
他官衔不高,倒是没听说过朝廷有女官。
小姑娘用力点头,正要说些什么,旁边的小男孩忽然插话道:“大哥哥,你别听她胡说,她姐姐才不是邶封的大官,只是去京城读书啦。”
“哼!读书是为了考科举,考科举就能当大官,我姐姐一定能考取功名的!到时候你别想再抢我的糖吃!”
“呸呸呸,谁抢了?明明是我靠我的本事得来的!”
“你——”
眼见他们要掐起来,杜若衡怕闹出事,赶忙站在他们中间,将二人隔开。
阿芸立于一侧,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在这里。”妇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中多了一卷书。
她将书递给阿芸:“我已在书上做好标记,你且读着。若有不懂的,过几日我清闲了,你再来寻我。”
阿芸恭敬受下:“多谢老师。”
一个小姑娘抱着书,歪着脑袋问她:“阿芸姐姐,你什么时候给我带糖吃呀?”
阿芸笑着将她的乱糟糟的辫子束起,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待你学有所成,姐姐便带你去邶封买好多好多糖人。”
“阿芸姐姐,我们读书一定要考取功名当大官吗?”
阿芸道:“当然不是。你可以去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可以当个徒行者,踏遍五湖四海;甚至当个无用文人,执笔书人间……为什么一定要做官呢?”
杜若衡听着她和孩子的交谈,忽觉脸颊燥热,便出门透气。
没成想,前脚刚迈出门,那位老师后脚便跟了上来。
“说吧,你是何人,来自何处?”
欲行礼的手悻悻收回身侧,杜若衡窘道:“先生何意?”
“你们一个个都当我是老糊涂,好糊弄。”妇人叹气,身形似苍老了几分,“真也好,假也罢,阿芸孤身一人这么多年,你且好生待她罢。”
说罢,妇人回了房。
不多时,阿芸面带春风地出来了,见杜若衡怔愣,拍拍他的肩膀:“回家了。”
行至半路,杜若衡突然问道:“你呢,你要去邶封做什么?”
“嗯?”阿芸停下脚步,侧身望向他,“为何问起这个?”
为何?
杜若衡也不知。
好在阿芸并未朝其他方面想,反而认真思索片刻,抬眼,认真地说道:“我并非执意去邶封,只是有人曾对我说,待我去邶封,便许我一座独属于女子的书堂。”
后来再相见,曾经的阿芸冠以卫氏姓,绫罗绸缎衬得她貌美如花,可她面上却再不见往昔的笑颜。
一声“阿芸”,只换来一句生冷的“见过杜公子”。
杜若衡不知她为何如此。
借着公务的名头多次入府,暗中在相国府收买下人,安插眼线。如此折腾,只为知晓她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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