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微回到家中当真酣睡了一场,谢探微便真以为她是劳累过度,直到次日晨起,也没想起来问上一句贤妃何事传见,就一门心思,寸步不离地照料。
“微微,张嘴。”一勺汤药举到她唇边,却半晌不动,谢探微轻唤了声,这才见她双眼聚起光泽,“已经不烫了。”
露微正是在盘算昨天的事,一笑掩饰,低头吸了一口。他松了口气,舀出第二勺,偏这时,丹渥忽从屋外跑进来,气喘吁吁,已惊动夫妻二人齐齐看去,却只憋出几个字:
“丁……丁内官来了!”
“为什么事?又是来传旨的?”
谢探微一时只想太子为他告假的事,可不管陛下准不准,倒也用不着大内官亲自传话。愣怔的片时,恍然一见,露微已站到了他前面,不言不语就要往外冲,被他一把拦住:
“做什么去?不怕伤了自己?我去去就回,你安心等我。”
露微咬着唇,片刻道:“未必只是你的事。”
“什么?”谢探微瞬间察觉了什么,眉间蹙起。
“我们一起去便是了。”
……
露微只觉事情就是自己想得那样,往中堂去的脚步越发加快。谢探微虽有疑心,却不见急色,只担心她多行受累,几次要将她抱起——直到前庭游廊间,他的视线里蓦然多出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家中的身影,脸色骤然灰暗。
几在同时,露微却是松了口气。
谢道元和李氏早已迎出来,本与丁仁成说着什么,望见他夫妻到来,难堪地将脸转到了一侧。丁仁成见状,心中了然,只向已走来的露微含笑道:
“武威侯夫人,陛下还是依了你了。但是,也让老奴问你一句,当真不后悔?”
露微一笑欠身,道:“烦劳丁内官上禀陛下,妾谢过陛下天恩,也绝不后悔。”
丁仁成点点头,不再多言,与谢道元夫妻告了礼,离开了谢家。然而,才目送一行人走出门楼,露微正欲向父母说明,竟见谢探微从她身后冲过,将地上那人一把拎了起来。
“敏识!”
露微急忙要去拦阻,又被李氏紧紧护住,露微回家至今,她才是第一次相见,未语泪先流,“微微,你要我怎么说才好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露微只看李氏消瘦许多,心中阵阵酸楚,“因为,因为贤妃娘娘说,陛下总也不会赐死二郎——”
她看向已然住手,却未放手的谢探微,也看着身着囚衣,萎靡不堪的谢二郎。
昨日她以为“高平郡主”已是命定,便试探着问起皇帝为何生出此心。贤妃便说,因谢二郎的缘故,皇帝不便过多加恩谢家,但她一向的才德,皇帝都是赞许有佳的。此刻加恩于她,既合情理,也算宽慰谢家。又叫她放心,说谢二郎如何也是罪不至死。
她于是便想到,皇帝既恩宠至此,大约能听得进她的话,便以这郡主的封号去抵消谢二郎的刑罚,交由谢家自处,也应是可行。毕竟,从知道谢探微缚弟下狱时,她就没想置之不顾。
“微微,这不是可以抵消的事!”
忍耐着听完露微的解释,谢探微仍无一丝动摇,抓住二郎衣襟的手攥得直发颤,大约手中若是有剑,便早已血染门庭。
“可陛下既然应允,就是不追究之意!你难道想抗旨?”
露微只觉他此刻通身的戾气,比在紫宸殿按下周氏时还要夸张,恐自己也不能压制,说着便索性跪倒下去,乞望李氏和谢道元能够劝导。
可二人哪里忍心,齐齐来扶,李氏更将露微揽在怀中,五内如绞,口不能言。而谢道元身为家主,其实早为兄弟之事无奈至极,短短数日,两鬓已花。他从未想过,强硬耿直了一辈子,到了此刻,竟怎么也使不出一丝气力。
“微微!”
僵持之际,谢探渺夫妇闻讯赶到,院中情形已不必再问,徐枕山几步跨到那对兄弟身后,欲言却又止。谢探渺缓缓环顾一圈,半晌只去抓住了露微的手,颤道:
“微微,你说!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不好?”
她每说一字便有一双泪珠自眼中滚落,露微望着她,心中说不上是痛,还是惊,只是气息渐紧,掌心冰凉。
“微微!你说便是!”谢道元终于抬起头,目光中仅是义无反顾的恳求,“不论你想要如何,父亲都会将他逐出家门,只当谢家从无此子!”
露微只觉一阵慌促,想起谢二郎曾经对她扬言,说自己总归是“谢家子”……她的目光转向谢探微,轻轻推开李氏的手,走了过去,但不及靠近,便听那人头也不回地说道:
“微微,我可以答应你所有的事,唯有放过他,不行!”
她仍去到他身后站下,牵住他的衣袖,目光却随之垂下,“二郎,你为什么不喜欢你阿兄?我想听你亲口说。”
她骤然却问起谢探隐,众人皆是讶异,谢探微更没想到,满眼不可思议,甚至是不耐烦。她却不理,又对下跪之人问了一遍。
谢探隐早在被戳穿当日就成了一副行尸走肉,却没有人听他再说过一个字,知错或知悔,都无。在露微第二遍话音落下之时,他终于支起了脏污的面孔,眼珠一顿一转,看的是长兄:
“他们把你送走,二十年,根本就不是不要你,其实是不要我——你不在,他们心中口中都念你,哪怕我在他们眼前,也替代不了千里之外的你!连要哄你成婚,都拿我做幌子,你生气了,他们知道给你道歉,就是想不到,我又有何辜?!”
他嗓中发出低哧一声,似是笑,又道:“谢探微,凭什么我生来就低你一等?!”
谢探微面上神色渐从不容违拗的决绝,变得几分惶惑,微微摇头,近乎是要退步之意,却忽然抬起一脚,将他瞬间踢出数步之外: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我妻子!”
谢探隐文弱之人,哪里受得住长兄下了全力的一脚,飞身落地,登时口吐鲜血,浑身抽搐,可那张血口缓缓竟又一笑:
“你最好,亲手杀了我!”
露微万不及防,惕然心惊,分辨不了谢探微的神色,唯有将他紧紧拉住,“敏识!不要!”
“你住口!”徐枕山本不好插手他兄弟之论,至此也已忍无可忍,冲去将他拽起,指着满院众人,质问他道:
“你总觉一家人都欠你的,可你又有哪一件事做得叫人服你?!你便怨,哪个不许你说?你便委屈,又有谁堵住你的嘴?!你这样的人,便是与你阿兄换了那二十年,也还是一个结果!不然,你也当真坦荡一回,自尽便是了!敢是不敢?!说啊!”
姊夫的声音震彻庭院,彻底击碎了谢探隐的最后一丝所谓狂傲,蜷缩在地,再无一言。
“敏识,好了,可以了!”露微只觉已到尽头,不见谢探微反应,摇着他的手臂苦苦哀求,“你看看阿娘,还有长姊!”
谢探微却毫无动容,翻手反将她揽住,更不管身后母姊哭泣之声,又道:“他不肯自己死,那就——”
最终的既定的字句未及脱口,他只觉怀中忽然一坠,“微微!微微?!”
……
“夫人有孕方才月余,一时受惊,并无大碍,武威侯不必过忧。”
医人轻描淡写的诊断飘过谢探微耳畔,令他立时阴了脸,但要骂出口时,忽觉袖子为人扯动,转头一惊:
“微微,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露微望着他不言,见医人已被雪信请出去,向内侧转了身子,方道:“都怪你,还用得着来问么?”
谢探微想要伸去的手悬停半空,僵硬地握了握,低下头,缓缓凑近了她的脑后,道:
“微微,退一万步,陛下可以赦他触犯刑律之罪,家中也可恕他屈膝求荣之过,但我,决不能将他对你所做之事一笔勾销。你怎么就不懂呢?难道你还想为我留住所谓的兄友弟恭,家人美满?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我只是,要你留他一条命。”露微并不意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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