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双脚踏上人间土地的那刻，天权的感觉都是不真实的：“咱们，就这么轻易下来了啊？”
“那是自然，”天玑很得意，又调侃他，“你还想过五关斩六将不成？”
他们两个落地在一处山林间，风景极好，正值清晨，山野云雾未散，溪流潺潺鸟雀啾啾，令人心旷神怡。
濯月对眼前的景象很满意，爬到天权肩膀上长叫了一声。
天玑大笑：“它以为自己是头狼吗？不过也不差多少，反正都是犬科。”
天权也笑，把它抱下来让它自己走走：“这里和怀安那里倒有些相似。”
只不过他那里再怎样努力自然，到底是仙境，乱中有序，各种奇珍异兽，更加精致漂亮些。而这里，就是纯天然的野趣。
沿着小溪往下流走，从日出走到日暮，才见炊烟袅袅，是一处极小的村落。
坐落于群山之间的人家，恐怕不会有多么富裕，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典当铺子酒肆客栈之类的，天玑带来的那一袋钱财，也着实惹眼了些，就收到袖子里去了。
他们走到村口，有几位衣着朴素的女子在溪边浣衣，看见两个生人男子走进来，就头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天玑素来是个活泼外向的，整理一下仪容，又摸出一把折扇来展开，笑眯眯上前打招呼：“诸位娘子安好。”
他长得很好看，但是是那种流里流气十分招人的好看，桃花眼薄幸唇，话本子里常出现的锦衣纨绔子弟形象，让人联想到花团锦簇蜂围蝶绕，总之不太正经。
但是大姑娘小媳妇们就是吃这套，一个个未语人先羞，你推我搡地让好友出来应话。
钟灵山刘家村，天玑一笑：“原来叫钟灵山啊，怨不得你们一个个都生得如此钟灵毓秀，叫人一见倾心过目不忘……”
天权舔了舔后槽牙，很想告诉他“钟灵毓秀”这个词不是用来形容人的，而且他再多说两句，保不齐人家就拿他当流氓登徒子了。
他们两个，衣着光鲜服饰俱全，神采飞扬温文尔雅，脸和身材都挑不出什么缺点来，怎么看都不像本地人，便有个大胆的问他们哪里来。
自然不能说是天上来的，天玑哈哈一笑，胡扯了几句，大意就是和兄弟一块出来玩，走到此地，觉得风景不错，意欲留上一阵。
这话漏洞百出，奈何他的相貌实在出色得让人脸红，一时竟也没人刨根问底。
那发问的小姑娘叫小翠，是村长家的女儿，听闻此言，自告奋勇地带他们去了自己家。
天玑跟着她走，还不忘对余下的几个女孩子眨眨眼，引起一小阵互相打趣哄笑。
天权紧随其后，无奈地揉揉眉心：这个风流种子！在天界还有天璇看管着，现在完全放飞自我了。
路上，他终是忍不住，提醒天玑道：“你可不要与凡间女子结情，违反条例的。”
凡人寿命数十载，对仙人而言太过短暂，眼看着爱人生老病死再入轮回全盘清空，任谁也受不了，冲动之下怕是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再者天璇若是知道了，保不齐会迁怒到他身上。
天玑奇怪地看看他，忽然笑道：“这还用你说？我心中自有分寸。只是女子美好，忍不住亲近一二，若说结情结亲，那是没有考虑的。”
天权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刘家村人口不过百余，村长年纪倒是挺大了，头发花白，竟还在院子里砍柴。
天权看不得老人家这样辛苦，径直上前，抢过他的斧头，干净利落地把那几跺柴火劈好了。
小翠上前把他们两个的来历附在父亲旁边大声说了，得到他的首肯后便飞快地溜进伙房为客人准备吃食。
月亮升上来了，正值秋季，本应凉爽些的，只是秋老虎作祟，晚间还是闷热。
菜都布好，竟然有鸡有鱼，虽然品相都很一般，但也过于丰盛了些。天权稍觉不安，摁着怀里的濯月不许它乱动。
村长倒是很淳朴热情，给他们两个夹菜，“不必客气，你们两个，生得真是俊俏，哪里人来的？年岁多少？婚嫁了没？做什么活儿的？”
这是老生常谈的话题，然而天权许久没有应付过了，所以天玑代为作答，一一都回了，什么家道中落心中郁闷所以出来游山玩水的，总之就是半真半假地胡扯一通。
这儿一概都是木头搭建的房子，看起来很粗糙，所谓的围墙也只是一道篱笆，根本挡不住外面三三两两过来聚集围观的人。
饶是天玑脸皮厚，也有些不知所措。村长安慰他们道：“没事，只是村子里许久没见过生面孔了，他们好奇罢了。”
天权只得笑笑，夹了一块鸡肉喂给濯月吃。
“你对待这只小狗，倒是不错。”村长勉强笑笑，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
天玑一看，就知道他觉得心疼糟蹋粮食了。
但凡老人家都是这思想，况且眼下大环境下生活艰难，他也能理解，赶忙取出两小块碎银：“留宿此地，未免惊扰了老人家，全当是谢礼，不多，拿去给小翠姑娘裁两身新衣裙也好。”
山里的庄稼人，农忙时做做农活，闲暇时养鸡养鸭，有些力气技能的，去镇上做苦力，带回来的不过是些铜板儿，何曾见过金银呢？
于是村长又不心疼那几块鸡肉了，推脱了几番，把银子摸到了口袋里。
天权自知失礼，笑道：“我这不是狗，是狐狸，一向养在身边，珍爱如家人，故而有此举动。老人家还请见谅。”
有了钱，那自然什么都好说话。
村长笑起来，连连点头，很慈爱的笑：“大户人家，自然与我们是不一样的。”说着，他把最肥美的鸡腿夹到天权碗里，让他喂濯月。
小翠忙活完，也坐下吃饭，刚才在河边还很大胆活泼，现在面对面坐下，反而全程低头不吭声了。
天玑不会让任何场子冷下来，便询问附近的风土人情，把几个人都逗得乐呵。
“现在外面连年不太平，天灾人祸，连带着我们这里也受到殃及。村里的年轻人都不敢到镇上做活儿了，若是碰见，问都不问便要被抓去充当兵役。”
刘家村位于群山之中，及其隐蔽，人口又少，怕是县志上都没有记载，却也不能如同传说中的桃花源一样可以避免战乱和征兵。
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
“那你们总要出去的吧？”天玑问道，一个如此小的村子，不可能做到自给自足。
村长摇摇头：“出去？自然是要出去的，只是不敢久留。也不敢叫她们女孩儿出去，我们几个糟老头子，还有一把子力气。”
算起来，玉衡今年应该二十了，怎么人间的局势，还是这般差劲呢？
有个小孩子进来了，八九岁的模样，衣着褴褛面瘦肌黄，小翠给他抓了一把煮豆子，他就又跑开了。
“寡妇家的孩子，”村长叹口气，“她男人去年让抓走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三个孩子，这是最大的，上面还有公婆，累死累活也养不好。”
这日子过得着实是苦，天玑和天权都是沉默。
天权道：“正当入学的年纪，村里没有私塾吗？”
“哪里还请得起先生呢？咱们这个偏僻地方，况且孩子们长大了也要做活儿的，读书，认得几个字，也没什么大用……”
老村长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实在不分轻重，到最后，他也沉默了。
有谁会不愿意读书识字呢？
只是处境艰难，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能考虑更多？
天权也默默无言，他做凡人时穷窘，可是毕竟生于天子脚下，巍巍皇城，机遇甚多，比起这般偏僻荒野，确实幸运出许多。
这儿的人，怕是科考都没听说过。
况且乱世，卖官鬻爵之事恐怕只少不多，纵然满腹才华而无家世背景，怕是也难出头。
三两倍自酿的农家酒下肚，老者的脸庞黝黑发红，情绪激动，絮絮叨叨地述说了许多艰辛：他有一个大儿子养到十来岁上和同伴戏水不幸溺亡。好不容易老来再得女，妻子却因重病不得救治而死。自己一把年纪了，眼下只剩一个翠儿相依为命，却还要为她的婚嫁之事发愁，找不到一个可以付托的人。
提到死去的人，他哀哀切切，连带着翠儿也把饭碗放下了，拿出很旧的手帕给他擦泪。
世人各有各的艰辛，从来如此。
饭到末尾，天玑已经跟着陪过好几杯了，农家自酿的酒，不比仙界佳酿，烈性多少谁也不清楚。天权也尝了一口，腹中有烧灼之感，于是就没继续喝了。他心里忧虑，怕天玑一会儿耍起酒疯来六亲不认，他是酒后干过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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