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正在变得软弱,邵衡想。
不过是一点小伤,就能得到妥帖的照料,能得到一夜安眠,涂抹在伤口的药膏触感清凉,必定是极好的伤药,喝下苦涩的药汁后会有一颗用作安抚的蜜饯,
甚至还有人会在上药时问上一句,疼不疼。
不该是这样。
死士惯常受伤,好的伤药却极为难得,更多时候都只能用廉价的金创药草草止住流血,剩下的只能靠自己硬抗过去,受了再严重的伤都不会有太多休息和喘息的机会,任务下达时无论怎样都必须强撑身体爬起来去完成,完不成的下场只有死。
死士不可耽于享乐,一丝一毫都不允许,因为这只会锈蚀本该锐利的刀锋,让原本的工具生出不该有的杂念,变得贪生怕死,变得一无是处。
于死士而言,医师提供的这些都并非必须,以至于堪为毒药,
可于邵衡自己,他清晰地知晓自己生了不该有的异心,贪恋着医师给予他的一切,衾被的温暖,药膏的清香,蜜饯的甜软,还有躺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景色走神事那份从来没有过的恍惚和闲适。
身后,医师本就小心的力道愈发轻柔,几乎感觉不到伤处被触动,邵衡绷紧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到少女。
而在医师看不到的角落,黑发的青年咬紧牙关,一点一点攥紧了手掌——
不,他不会就此软弱,不会贪生怕死一无是处,不会折损自己的锋芒,
若是为了眼前的这一份美好,压上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可以了。”
路遥把绷带多余的部分系成一个干净利落的方结,侧着脑袋上下打量一番自己的杰作,看着被重新缠成半个粽子的青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恢复得不错,照这样的速度,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愈合。”
路遥本就很好的心情更上一层楼,仔细叮嘱道,
“三天不能碰水,只能卧床静养、”说到这儿,她停下来看一眼正在慢慢收拢里衣的青年,
这人在重伤初醒之时就敢强拖着还在飘血腥气的身体不要命地往树林里冲,若是真的把人拘在榻上拘三天,这人真的能乖乖听话?
“嗯……至少不能离开这座屋子,好好修养,待伤势好转,再说其他。至于吃食方面,忌辛辣、”
路遥话语一顿,摇了摇头,“这个也算了。”
邵衡人就住在她这里,饭都是她做的,还能给人吃错东西不成。
路遥在心里狠狠摇头,忽略掉青年方才只说了半句的话,自顾自地收拾起东西来。
前车之鉴尚在眼前,她哪还猜不出这人话里藏的是什么意思?
只是……
少女微微侧了侧头,视线轻易就能扫到青年颀长的侧影,和一席衣衫难以掩盖的伤痕。
在路遥看来,每一位伤患都是一只略有缺损的瓷器,治病救人相当于尽她所能修补缺痕,需拂去其表面的灰尘,小心填补器身的裂痕,悉心弥合破碎的花纹,使之焕然如新。
或许,于邵衡所属的不知名势力而言,他就是这么一件做工粗劣的瓷器,不甚名贵,随手可得,于是便不必珍惜,任他坠落破碎,任他负荷累累,任他受伤磨损,
碎裂之后也只不过是粗暴地擦去泥泞,用劣质的胶漆粘合,堪用则用,不堪用丢了便是——
毕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于是等这一瓷器好不容易落入少女的手心,她看到的就是他密密麻麻一身裂纹、几近破碎却尚且完整的样子。
伤得这么多这么重,可偏偏这件瓷器自己却依旧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即便会摔得粉身碎骨,也会紧握着尖锐的碎片,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正如青年后背那一道几乎要把人撕裂的伤,
路遥能够想象得到,若是这次能挺过去,那险些要了人命的刀伤最后也会变成这件粗劣瓷器上一道惨白的、微微凸起的、无足轻重的裂纹。
这怎么能行呢,白衣的医者收回偷偷打量的目光,全当没有瞧见那人已经僵硬得快成了木头。
他们相遇的山崖罕有人迹,是一片实实在在的荒林,倘若那一天不曾下雨,她不曾急着进山去保护她的药材,倘若邵衡被追杀时没能恰好误闯到山崖,没能恰好在那一天坠崖,那她最后见到的或许只会是这个人的尸体。
一个个不经意的巧合堆叠在一起,这人能撞到她的面前,说明他二人有缘,既是有缘,她便见不得这人满身是伤还浑不在乎,就总得想个法子让人尽快好起来。
“……小心。”
突兀的轻语将路遥唤醒,榻上整理衣襟的青年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手上正捧着一把裁剪纱布的小剪刀,她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想得出神,一个没留神,手差点撞在剪刀的刀锋上。
路遥拿过剪刀,点了点头,随口道,“多谢。”
边说边把东西收揽进木盒。
随后,她仰头望向青年,视线落在实处的瞬间,原本该出口的话忽地被她忘在了脑后,脱口而出的是另一句,“你在害怕?因为……我?为何?”
邵衡的表现其实并不明显。身着纯白亵衣的青年眼眸低垂,垂手而立,半散的黑发顺着脖颈垂落胸前,沉默又镇定,通身未曾泄露半分怯意,
偏偏,二人一站一坐,路遥只需稍稍抬眼,就能将对方想要掩藏的情绪看得分明。
她看得到颤抖的眼睫、抿紧的唇、紧贴身侧的手臂,顺着这条有形的线,轻易就能拽出被青年小心翼翼掩盖在平静外表下的那份无形的仓皇与不安。
这可真是没有道理,路遥疑惑。
她于林中独居日久,几乎从没有留人在这屋里过夜,更别说是一个死士,一个亡命之徒。本该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地盘忽然多出个大活人来,难道不该是她感到无措不安吗……哪怕这人是她自己决定留下来的。
深埋内心的不安就这样被指出,少女简单的几句疑问甚至都算不上什么斥责,落入邵衡耳中却不啻于鞭挞灵魂的诘问。
医师大人会不会觉得他不识好歹?会不会觉得他想要逃走?会不会觉得那些“任凭处置”的话都是为了活命的权宜之计?
陡然的颤栗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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