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季思怀回忆起自己这一生，发现其实从一开始便错了。
季家身为管理楚地的大家族，虽崇尚平等简朴，可身为季家最小的孩子，她已经获得了太多宠爱了。
楚地遍地修灵，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新的灵术被创造出来。
季思怀自小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一切奇奇怪怪的灵术。
比如负责采摘灵果的大娘研究出来的替身树妖，效率高不说，最有趣的还是那树妖可以随心意变化外形，有的时候是俊朗的小公子，有的时候是含羞的小娘子。
再比如门口看门的小童，学会的短途传送阵，每次都恰恰好传送到该去的地方，季家虽不大，但门口的长阶也费脚程，用遁术又显得大材小用了些，传送阵便刚刚好。
还有街上流行的被施了灵术用来逗小孩玩的小物件，四处乱飞的不知是谁家造出来的吵闹小精灵，还有宣称吃下去便能灵力大涨的改造灵果……很多很多，季思怀自家灵术没学好，心思全花在这些七七八八的玩意上了。
于是她对季念白说：“阿姐，我要游历山川人间，多去看看天下人的世界，天涯海角都走个遍！”
季念白默许了她的想法，只是疼爱的摸了摸她的头。
可是季长铭却严厉道：“不行，一天天不学无术，你若要走，就别回来了。”
“诶，小孩子贪玩，多去看看世间也不是什么坏处。兄长，别这么死板，咱们可就只有这一个妹妹。”季念白嗔怪道。
季思怀得了阿姐撑腰，笑嘻嘻地朝季长铭做了个鬼脸。
“行吧，兄长明天起，叫你学季家的祖传灵术，学完了，便放你去游历，如何？”
季思怀这才开心得一蹦三尺高，问道：“兄长，可是哄骗我的？”
“当然不是，季家之人，都会影术，若学不会，你一人在外，既无法器傍身，又无防身灵术，我们怎么放心呢？”
季思怀自小到处学奇怪的灵术，悟性也算是不错，很快便学会了。
“兄长，这影术，其实可用之处并不大。”
“哦？此话怎讲啊？”
“死人之骨，经自己炼化的影子再度炼化之后，才能成为影兵。可是世间之人，岂是人人死去都能留下遗迹？死人骨数量甚少，总不能盼着自己天天能遇见。若是这每个影兵，都能像自己的影子一般，有自己的人形、思想、记忆，还能和自己心灵相通，岂不是更有用武之地？”
“思怀，影术千百年来，都以死人骨为影，你的想法又怎么可能没人想过呢？可是生而为人，能够修灵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又怎能用这别人没有的能力，去打活着的人的主意呢？”
季思怀固执道：“生人之魂炼作影兵，就可以有人形、思想、记忆，与人交流！”
她甚至有些沾沾自喜，自以为自己想出了一个前无古人的聪明之术。直到后来真正误入歧途，她才恍然大悟，却再也找不到回头的路。
“生人之魂，你又要怎么得到呢？”季长铭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打断道。
“当然是……”她抬眼看见已经有怒意的季长铭，悻悻然闭上了嘴。
“思怀，心生恶念，自创邪术，终有一天，会走火入魔，万劫不复！”季长铭警告道，“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也不准再有这样的想法，罚你抄家训万遍。”
季思怀垂头丧气，点头认错。
“抄完，便去游历吧，看看这山川之美，体悟众生百态。”
她瞬间高兴起来，这次领罚，她跑得比谁都快。
*
禅城茶栈，季思怀落了脚，有一搭没一搭得听着楼下说书人讲邻国晋国的故事。
“诸位，这晋国可与我们楚国大有不同啊！我们楚地背靠灵脉，掌管整个楚地的便是傍着灵脉的季家……”
“……这季家，便是管辖整个楚国的世家吗？”季思怀闻声抬头，却见一个身着普通衣衫却长得白净的男子，在同一桌款款落座。
他没有身着灵袍，看样子像是邻国跑来的人。
季思怀还是第一次看见邻国的人。
季思怀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那男子被盯得心里发毛，却还是平静道：“这位姑娘便是不愿意回答，也没关系，倒是这样看着在下，多少有些不舒服。”
“对啊，季家便是楚国最大的世家，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季思怀趴到桌子上，睁大眼睛看着他。
那男子被她冷不防地一盯，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没有就算了。”季思怀悻悻然支起身子，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听楼下讲故事。
“这位姑娘……”时玥斟酌着开口，“我从晋国而来，路过此地，听闻楚地遍地修灵，若姑娘愿意同我说些修灵之事，在下还是很高兴的。”
季思怀听到这话，高兴地转过头来：“当然，我就是季家之人，楚地之事，我最是了解！”
“既如此，就多谢姑娘了。”时玥揖手行了一礼。
“不过我现在正处于游历阶段，暂时不回禹城，不如，你就跟着我游历游历，咱们一边走一边了解，如何？”
“去哪啊？”
“天涯海角，四处转转！”
季思怀和时玥就这样一同游历了数年，有了太多相互认识的伙伴，甚至已经心许彼此。可直到季思怀怀着欢喜终于回到禹城，前来迎接的不是兄长阿姐，而是噩耗。
一念之差，她将血阵炼成，从此心堕深渊。
正如季长铭多年前警告她的那般——“心生恶念，自创邪术，终有一天，会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
十余年后，时玥沦落入狱，他问道：“你要去哪？”
季思怀再不敢回头，更不敢告知禅城真相，只是说出了与当年一样的话：“天涯海角。”
她只是微微侧过头，都能感受到他失望的目光。
从那一刻起，他们之间，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于是在地宫之中，他也没有半点动作，他不帮她，也不阻止她，只是就这样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什么都不说。
她用血阵护住他，这样即使她死，也半点不会牵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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