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几个孩童“扑通，扑通”接连几声跳入水塘中，搅乱一池碎波。
项邯以手打着节拍，低声浅唱了几句。
他今日上午喉咙处才施过针，一时干燥疼痛，歌声被迫中断，他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来。
他以袖掩唇，半晌才垂眼道：“抱歉，阿毓妹妹，我前一阵子染了风寒，尚未痊愈，恐怕无法再唱下去了。”
宿在栖云寺中月余，项邯深居简出，定慧大师每日为他清除残留在喉咙处的余毒，现在虽然已经渐愈，恢复了从前的清润嗓音，但是却不能多说话，唱歌更是大忌。
今日晚饭时候，他陪着钟植说了许多话，方才已经有了不舒服的感觉。
项邯忍着绵密如针刺的疼痛，神色自如地移下衣袖，却未察觉到嘴角处浸润了一丝血迹。
钟毓走近，一把拉过他的袖口，看见袖口内侧喷溅着斑斑点点深色的血痕，甚是触目惊心。
“你别说话。”钟毓想起来她在栖云寺初见项邯时，他嗓子刚施了针，并不能开口讲话。
她有些难过，将他袖口紧握在手中，本有好多积在心里的话想问问他，也难于问出口。
今日她从归山回京，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便如做梦一般不真实，久别的父亲平安归来，项邯又“死而复生”变作小石头出现在她眼前，让她觉得既欣喜又恐惧。
她真害怕明日一觉醒来会发觉这只是个美梦而已。
“阿毓，二丫头……”钟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钟植离京这几年家中变故如此之多，他想找钟毓详细问个究竟，方才去她房间里，发现人并没在，便出来四处找她。
方才在院中，听扫洒的仆妇说，看见二姑娘跟着一群孩子去房后面的池塘玩了。
钟毓不知太过伤心还是太过开心，直到父亲从小窄门出来，她听到呼唤声，才回过神来。
她慌忙松开项邯的衣袖，勉挂到脸上一丝容，转头应声道：“爹，您怎么来了？”
钟植看见项邯也在此处，与女儿单独相处，靠得还有点儿近，脸上露出微微吃惊的神色，毕竟两人早已到了婚嫁的年纪，不再是十年前什么也不懂的孩童，可以毫无顾忌地玩在一起。
钟毓知道她爹的脾气，一会儿私下里肯定要刨根问底，让她解释为何会这么晚与项邯在此约见，既然项邯没有主动提及，她也不想将他的真实身份现在就告知父亲。
钟毓先发制人，找了个说辞：“爹，小石头哥哥他嗓子伤了，您可有带润喉的药材来？”
钟植听罢方才的疑问烟消云散，急忙唤项邯去他房中，要给他仔细看看。
钟毓回房未过多久，敲门声响起。
方才项邯跟钟植解释他前一阵咳得厉害，将嗓子咳出了些血丝，并没有什么大碍。
给项邯把过脉，钟植也没看出什么毛病，这才信了他的话。
钟植嘱咐下人给他熬一些润喉的汤药后，才放心地过来找钟毓聊天了。
钟植问钟毓为何要与魏国公和离，钟毓只说他们二人性情不和，难以生活到一起去，对其余的事情只字未提。
钟植本想说她太过任性，但假如女儿没和离，魏国公身死，女儿是要抱着个贞节牌坊过完下半辈子的，一想到这儿，钟植也就不觉得她和离有多可惜了。
大不了背着个坏名声，让人私下里指指点点，也比一辈子在项家独守空房苦了她自己要好。
钟植心疼地看着女儿，安慰道：“虽然女子和离难于再嫁个好人家，不过阿毓你不必忧心，爹给你物色个品行相貌上乘的赘婿上门，定不会让你去给那些老鳏夫做填房。”
钟毓垂眸想了想，决定跟她爹摊牌：“爹不必为女儿操心，女儿……已经有意中人了。”
“啊—”钟植惊诧到胡子都要立起来了，他知道女儿惯来主意大，但是没想到她刚和离半年便生出了别的心思来，莫不是尚未和离时她就已经对魏国公不忠了！
钟植快步走到门口，推门朝外四处瞧了瞧，确定没人在外面走动，才折返回来小声问：“阿毓，你……不会是因为做了丑事被魏国公发现，才被休弃出门的吧？你与那许缇可是还有什么联系？”
钟毓被气笑了，无奈解释道：“爹，你想哪儿去了，许缇早已经成婚了，您放心，女儿说的不是他，况且女儿也没有做过对不起魏国公的事情。”
钟植不依不饶，拉起钟毓的袖子，急切地问：“阿毓，你跟爹说说，你这意中人到底是谁？爹有没有见过？”
钟毓本是让她爹打消给她放出招赘消息的念头，没想道反倒勾出了他的好奇心。
钟毓将钟植从座椅上拉起来往门口推，撒娇道：“女儿还不确定他的心意，等我确定了再跟爹说，今日太晚了，爹早些回去休息吧。”
送走了钟植，钟毓在屋中坐立不安，她来到连廊下，蹑步走到客房门口，项邯房中燃着灯烛，似乎他也并未睡下，棱角分明的侧影映在窗纸上，甚是好看，但是却比以前清瘦了许多。
她站在门口，抬起手臂想敲门，可最终只是将手指落到了那处剪影上，在虚空中碰了碰项邯微凸的喉结。
待他嗓子养好，她再来问他。
钟毓转身往回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的门被推开，她顿住脚步，回头见项邯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
项邯嗓子还疼着，说得有些慢。“阿毓妹妹，既然来了，为何不敲门？”
“小石头，我来是告诉你，刚好我有一些润喉的药物，兴许对你的嗓子有效，明日我回京取来，你可否跟我一起去？”
项邯犹豫了一瞬，“好。”
第二日一早，项邯随着钟植又去了一趟栖云寺，趁着钟植查账的空当儿，他去找定慧大师为他施了针，随后便下山随着钟毓去往京城。
京城人皆知魏国公已经身亡，项邯备了黑纱帏帽，以防有人将他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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