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絮在梦魇中被惊醒。
梦里她见到了被送去宜州的沈卫,下人们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欺凌,春日里惊雷暴雨天气,沈府的仆从们竟然逼着他进山砍柴,身上背负的柴木几乎要压垮他的小小身子,仆从们尤嫌不够,不许他回去。
又是一阵惊雷劈过山头,山体开始崩塌,大水卷着落石,冲着沈卫滚滚而来。
“阿姐!”
被瞬间卷入泥石流的沈卫惊惶无措地朝她伸出手,她连忙跑过去拉他上来,明明就在眼前,她却怎么也抓不住他的手,只一刹那,一块大石砸落沈卫身上,他连呼痛都没来得及,顿时就没入水中,再看不见踪影。
“沈卫!”
回应她的是一室寂静,罗帐低垂,香炉余烟。
外间的徐嬷嬷听到动静,连忙进来查看。
看清来人,沈兰絮张口便问:“嬷嬷,我弟弟……被送走了吗?”
徐嬷嬷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但还是如实回答:“沈小郎君,已经出发去宜州了。娘子,您先把药喝了吧。”
看着徐嬷嬷递过来的瓷碗中药汁浓黑,沈兰絮终于从刚醒过来的憧怔懵懂中恢复思绪,想起昏迷前发生的种种。
她鼻头动了动,微微蹙起眉头:“这是晏医正开的药方吗?”
徐嬷嬷肯定地点了点头,她不再有疑,接过碗来慢慢将药汁喝了下去。
“那……将军呢?他……还在生气吗?”
想起徐彦最后的雷霆之怒,她犹疑了一下,还是颤声问了一句。
“这……”徐嬷嬷顿了一下,宽慰她道:“将军回书房了,娘子放宽心,等将军冷静下来……不会对您怎么样的。”
怎么会没事呢?
她跟徐彦之间原本就龃龉丛生,每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任,顷刻间都会被摧毁。
“嬷嬷,我要出去一趟。”
沈兰絮看外面正是天光大亮时候,突然披衣下榻,欲往外边走去。
徐嬷嬷连忙拦了一下:“娘子是要去找将军吗?您身子还弱,不要出去……”
“不是,我要先回一趟沈府。”
沈卫的事情,徐彦不会再插手,眼下她必须要自己想其他法子。
平日在沈府,就在父亲的眼皮下,她们姐弟俩的日子都过得尤为艰难,在偏远的宜州,沈夫人有一百种法子让沈卫彻底消失。
惊醒以后,她只觉得,现实可能比梦境还要可怕。
至于徐彦……细想之下,为什么所有事情偏就这么巧在今天都撞上了呢?她正好去沈府试探一下沈玉瑶她们是怎么推波助澜的,待他气消一些,她再想法子去解释缓和吧。
毕竟,她现在也是害怕再见到他的。
临出门的时候,徐嬷嬷跟在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才刚走到海棠院门口,不知门外为何守了两个侍卫,面无表情地将她拦了下来。
“将军有令,娘子不可踏出海棠院。”
沈兰絮微微愣了一下:“为何?”
两个守卫沉默地立在那儿,并不回答她。
什么意思?徐彦是要软禁她不成?
她又试探地问了下:“那我可以送书信物件出去吗?”
“不可。”
她实在不明所以,按捺住心中的焦灼:“能放我去见将军一面吗?”
“不可。”
她简直难以置信,徐彦真的将她圈禁了起来!?
一想到沈卫现在的处境,她有些急火攻心,鬼使神差地,抬起一只纤纤玉手,竟然往侍卫手中的刀刃上碰去,侍卫当然不敢真的伤到她,连忙往后退了半步。
她的指尖只轻轻掠过一点刀刃,刀刃上一点冰凉,顿时让人周身寒意刺骨,她突然弯下身来,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
徐嬷嬷在一边看得心惊胆颤,跑上前来扶住她拍着背给她顺气:“娘子,您身子太虚了,您还是先回去吧,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顾及一下腹中的孩子啊。”
孩子?
沈兰絮下意识抚上小腹,脸色煞白:“你们……将军都知道了?”
徐嬷嬷叹了口气:“诶,将军不让您出门,也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
是吗?沈兰絮心中不由得哂笑一声。
难怪方才那碗药里头,她分明闻到了安胎药的气味。
“娘子,外头风大,咱们还是先回屋去吧。”徐嬷嬷在一边劝道。
这次她不再坚持,搭着徐嬷嬷,安安静静地跟走了回去。
厅中的小饭桌上,餐具菜肴都已摆放整齐,旁边还侍立着两个年轻俏丽的小丫鬟,是沈兰絮从未见过的。
“娘子,用膳的时候到了。”一个丫鬟恭敬开口。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饮食,都是上好的滋补食材,而且看得出厨房格外用了心,不是一昧大补,里头食材的用料和分量颇有讲究,都是贴合着她的身体状态而专门配置的。
此时她一点胃口也没有:“我现在吃不下。”
两个小丫鬟都垂手不动,怯生生地互看了一眼,还是先前那个小丫鬟说道:“将军吩咐了,务必要让娘子用膳。”
沈兰絮秀眉拧起:“吃不下也要逼我吃完吗?”
小丫鬟竟然在她面前齐刷刷跪下,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求求娘子怜悯,将军说了,要是我们伺候不好娘子,就把我们发卖了出去……”
沈兰絮怔住,他怎么可以这样!?
徐嬷嬷忐忑着在一边打着圆场:“娘子莫怪,这……确实是将军的吩咐,您好歹先吃一些吧。”
沈兰絮唇边露出一丝颓然笑意,是啊,他怎么不会这样呢?他从来视后宅女子如草芥,当日对樊樊不正是这态度吗?
她默不作声坐了下来,举起玉箸开始便用餐,大半个时辰过去,两个丫鬟一直守在一边,亲眼看着她把杯盘碗碟中的食物都吃完。
“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用餐完毕,她轻轻搁下玉箸。
等两个小丫鬟忙不迭收拾了碗碟退了下去,沈兰絮胃里一阵翻腾,转头撑在净壶边又吐了好一阵。
“娘子,您喝口茶缓一缓。”徐嬷嬷一面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面递过来一顶茶盏。
沈兰絮蹙着眉,虚虚地摆了摆手:“嬷嬷,我有些累了。”
“好,那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回到房中,徐嬷嬷见她神色黯然憔悴,又多宽慰了她几句:“娘子,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可是徐国公府第一个嫡出的孩子,金贵得很。即便是进了国公府,这福气也不是随便就有的,您好好养着身子,以后都是好日子呢。”
沈兰絮轻点了下头,侧身睡下:“我知道了。”
她合目安睡,侧耳听着徐嬷嬷放下帷帐轻手轻脚出了门去,外面没了动静,又重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忙从枕下取出胡木小匣子,打开看到那只瓷瓶还静静地躺在里面。
鬼使神差地,她从瓷瓶中倒出一枚药丸,放在手心,只看见药丸乌润漆黑,弥漫出淡淡药香。
这个香味……?
她鼻尖凑近了一点,仔细辨别一番,突然轻轻摇了摇头笑了起来,将掌中的那枚药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这一瞬间竟然不是秘密被人发现的心虚,反倒有种久违的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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