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如一顶黑色的华盖笼罩着兴庆宫，雪仍在无声无息地下着，如同华盖下的流苏，偶尔被北风吹斜。
“我冤枉啊，真不是我做的，是沈瑜。”系统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个状况，沈瑜那颗早就死去的心开始了跳动。
“沈瑜?她竟如此自轻自贱，沈文远哪值得她心痛”。沈握瑜捂着心口，若这颗不属于她的心继续痛下去，保不齐她会拔剑刨出它，然后剁碎。
很快，胸腔变得平静，所有的痛感消散，那颗心归于死寂。
“你杀沈文远的时候，沈瑜这颗心没有反应，说明她也觉得他该死。方才心痛，兴许是她残留的意识无法克制，也会很快消散。”系统分析道。
沈握瑜想起她曾斩杀过一条冰蛇，蛇头落地后，还能张开嘴朝她喷毒液，这是一种无意识地条件反射，不受意识控制。
“心痛是无法克制的?”沈瑜死了这么久，竟还会感到心痛，这也许也是一种条件反射。
“据说是这样，我也没体验过。”系统觉得挺荒诞的，它和沈握瑜谈论心痛，就像两个先天性目盲者讨论天空有多么蓝。
沈握瑜其实隐隐懂了，情爱就是一种无法自控的病痛。
沈瑜知道沈文远是个卑劣不堪的伪君子，知道他该死，但还是为他心痛。
君子也爱，小人也爱，沈瑜喜欢全部的他。
懂归懂了，可还是觉得可笑，为旁人心痛是病，得治。换做沈握瑜，要是有这么一颗心脏，不如干脆拿刀剁碎。
更深人静，雪色掩盖之下，连宫灯也添了几分昏黄。兴庆宫坐更的几个太监有些困顿，将红肿的手瑟缩进袖子里，却不敢靠着宫墙打盹。他们走动几步，让鞋里的苍耳刺得脚底生疼，以此保持清醒。
女帝落水前最是仁厚，准了坐更的太监可以轮换当值，甚至命人准备了坐垫，让他们疲倦时可以稍作休息。
而今恢复了先帝时的旧制，令宫女内侍严守规矩，他们不敢懈怠，若是巡夜时偷懒被发现，可是要挨四十大板。
系统曾对此提出过异议：“你就让他们歇一会儿怎么了?夜深了会犯困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却被沈握瑜驳斥：“沈瑜纵着这些奴才，给了逆贼可趁之机。敬畏应是畏在前。”
寒冬腊月坐更，最是艰难，冻得手脚皲裂，疼痛难忍，太监们心里巴望着尽快开春，等到兴庆宫前的西府海棠在春风中摇曳时，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
席间花影坐前移，流光一速如此。三月初，西府海棠含苞待放，枝头缀满了春意。
各宫各殿近日都装饰一番，横顶上悬挂着华丽的双喜宫灯，门廊回环处以金漆绘双喜大字，宫殿前檐都被彩绸覆盖。未央宫前另设挂灯八十对，戳灯六十对。
宫人们忙忙碌碌，昌平王成亲的排场盛大，逢迎之礼不逊色于当日帝后成婚，八十四座龙亭装载贺礼，浩浩荡荡送到昌平王府邸去，蔚为壮观。
自沈文远挟持沈瑾之后，从前的昌平王府便日渐废弃，女帝另指了府邸给她，又将未央宫粉饰一新，等沈瑾往宫里来时便可安卧。
朱墙之内，似乎因为这一场喜事减去了不少沉闷，除了西苑，处处皆是一派生机与喜悦。
沈握瑜又扮演了一回好姐姐，在吉礼前与沈瑾执手相看，装作喜得泪眼婆娑，将眼中的冷漠掩盖过去。
沈瑾与李洵成婚之后，女帝并未让李洵落了闲职，甚至在大理寺卿告老还乡后，提拔李洵接替他的职位。
系统不理解，沈文远之祸是前车之鉴，为何还要扶持外戚?
它哪里懂沈握瑜又开辟了一块实验田，权势对人的腐蚀最是可怕，沈文远没能挨得过，不知道李洵如何。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且看看男女主的情谊是否真的坚若磐石。”这么漫长的人生，她总要找点乐子。
沈握瑜不想生子，沈瑾与李洵将来的女儿，便是皇储，李洵若是个野心家，他就有了一步登天的青云梯。
他究竟是替沈氏拱卫江山，还是意图取而代之，她拭目以待。
李洵升任大理寺卿后，按例要去政事堂跪谢皇恩。他仍旧如往昔一样，即使跪下来，也如遒劲青松，自有一种凛然之感，不似沈文远阴鸷。
“臣叩谢圣恩，得蒙陛下重用，不胜感激。”他不卑不亢，目光庄重澄明。
在政事堂内的瑞脑香即将燃尽时，李洵走了出来。
昌平王还在未央宫等着他，满心欢喜溢于言表。她只知道皇姐重用自己的夫君，只知道李洵能替女帝分忧。
沈瑾站在未央宫绚烂的夹竹桃花下，笑得比春花明媚。
天家富贵，手足情深，琴瑟和鸣，沈瑾觉得自己的人生再美满不过了。
李洵却明白了女帝的意图，天子多疑，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朝承恩，暮赐死，也不是不可能。他本想在与沈瑾完婚后上表辞禄，赋闲在家为夫人描眉。
可他那心思单纯的夫人却说：“陛下拔除了沈文远的党羽，眼下朝堂正是用人之际，偏生我太过愚拙，帮不了皇姐。李郎，你是有才之人，一定要好好辅佐陛下。”
“夫人说的是，我定当尽心竭力匡扶朝局。待海晏河清，盛世太平时，可否允诺为夫闲居在家，与夫人煮酒烹茶?”
“自然是可以，我都想好了，到时候呀，就煮姑苏进贡的桂花冬酿酒。”她凤眸上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李洵也不自觉地跟着她笑了起来，心里的许多顾虑也就卸下来了。
“都依夫人的。”
他那没来得及呈递的奏折，便这样压了箱底。承她一诺，那么朝堂的刀光剑影，也就不足为惧了。
生在皇家的人，本该是复杂多思的，可沈瑾在两位女帝的羽翼下成长，她们似乎有意让她远离那些波诡云谲、阴谋算计。
善于玩弄权术的两任女帝，培养出了一个与她们截然不同的沈瑾。
惟愿孩儿愚且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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