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时间在这座封闭的车间里,仿佛化作了粘稠的、流淌极缓的沥青。
每一分,每一秒,都带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质感,缓缓地从众人紧绷的神经上碾过。
没有人能真正睡着。
路承舟靠着冰冷的机床,双眼虽然闭着,但大脑却像一团纠缠错乱的线团,无数关于金属相变、晶格应力的公式与图表在其中疯狂闪现。
他时而看见完美的铸件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时而又惊恐地目睹一道细微的裂纹,如毒蛇般从缸体深处蔓延开来,将一切希望撕得粉碎。
冷汗与热汗交替浸湿他的后背,这无声的煎熬,远比昨日炉火前的搏杀更加磨人。
孙大海就那么盘腿坐在砂箱不远处,像一尊入定的老僧。
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整夜都未曾离开过那座巨大的黑色方块。
他不再说话,也不再动作,只是用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去感受那座“烘炉”内部正在发生的、无声的化学与物理演变。
那里面,是他的“崽子”,是他赌上了一辈子声誉与经验的造物。
它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仿佛都能透过滚烫的砂砾,传递到这位老匠人的灵魂深处。
江建国是唯一一个看起来还保持着镇定的人。
他找来几张破旧的报纸铺在地上,就那么和衣躺下,似乎真的睡着了。
然而,他那放在胸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手,却始终紧紧攥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
他不是磐石,他只是这座即将倾覆的堤坝上,那根绝不能倒下的主心骨。
当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挣扎着穿透车间高窗上厚厚的油污,为这片昏暗的工业遗迹镀上一层微弱的光边时,所有人都几乎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
那座沉默了一夜的砂箱,依旧散发着惊人的热量,但那股足以扭曲光线的灼浪,已然收敛了许多。
它像一头退烧的巨兽,虽然余威尚存,却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赵师傅,测温。”
江建国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宿夜未眠的沙哑,却依旧沉稳有力。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赵立本,立刻提着一台老旧的热电偶测温仪,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他将那根细长的金属探针,缓缓插入砂箱侧面预留的一个测温孔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了那块小小的、指针式的表盘上。
空气,在这一刻重新凝固。
红色的指针,在一阵轻微的颤抖后,最终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停在了一个刻度上。
“二百……二百八十度。”
赵立本的声音都在发颤,他反复确认了几遍,才用一种近乎虚脱的语气,大声宣布了这个结果。
低于三百度的安全线!
可以开箱了!
这个消息,并未引来任何欢呼。
它像一把钥匙,开启的不是胜利的大门,而是通往最终审判庭的通道。
众人的心,反而提得更高了。
“准备家伙!”
丁建中低吼一声,第一个抓起了靠在墙边的一把沉重的大铁锤。
其余几个老师傅也纷纷起身,拿起了撬棍与铁钎。
他们脸上的表情,庄严肃穆得如同即将走上战场的士兵。
就在这时“哐当!”
车间那扇沉重的铁门,被人用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从外面猛地推开。
王德发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门口,身后依旧跟着那几个唯唯诺诺的车间干部。
他显然是精心收拾过,一身笔挺的干部装,头发梳得油光发亮,与车间里这群满身油污、形容憔悴的“赌徒”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那座巨大的砂箱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冰冷的讥讽。
“八点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锃亮的上海牌手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车间,“江总工程师,各位老师傅,你们的闹剧,也该收场了吧?”
他施施然地走了进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又刺耳的“哒哒”声,仿佛是为这场失败的豪赌,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怎么?还想负隅顽抗?”
王德发看着丁建中等人手中紧握的工具,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浓了,“行啊,我今天就当个见证人。来,动手吧,让我亲眼看看,你们耗费了厂里这么多宝贵的资源,到底给我砸出了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废铁疙瘩!”
“你!”
一个年轻工人气得浑身发抖,就要上前理论。
“小王!”
江建国沉声喝止了他。
他转过身,平静地注视着王德发,缓缓说道:“王厂长,既然你来了,那就请你看个清楚。”
说完,他不再理会王德发,只是对着丁建中等人,沉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开。”
一个字,重若千钧。
丁建中深吸一口气,他抡圆了那柄足有几十斤重的大锤,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砂箱的箱扣连接处,狠狠地砸了下去!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死寂的车间内轰然炸开!
火星四溅!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其余的工人也同时动手,撬棍与铁钎,精准地插入早已计算好的位置。
他们没有多余的呐喊,只有沉重的呼吸与肌肉贲张时发出的闷哼。
每一次撬动,每一次捶打,都蕴含着一种仪式般的、孤注一掷的力量。
“咔啦……咔啦啦……”
巨大的砂箱,在众人的合力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固定用的卡扣被逐一砸开,连接的螺栓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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