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白衣十四岁以前是跟着大师兄的。
大师兄勤勤恳恳练功唱戏,却简单就被二师兄给比了下去。宁白衣作为跟班,当然要帮着出气。于是他被三师兄杜汇怂恿着与二师兄同唱《牡丹亭》。
宁白衣唱正旦杜丽娘,二师兄唱小生柳梦梅。杜汇是想让他这个主攻正旦的压他主攻武生的师兄一头,好叫二师兄倒霉。
那年他与二师兄陈生势均力敌,不分输赢。赢得满堂喝彩,满台细软打赏。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演到第三十五出《回生》时,台下打赏的银子突然朝宁白衣的脸飞来。不过陈生也和着唱词挥袖替他挡下了。
台后众人在欢闹贺喜中都散了,宁白衣听到隔壁间朦胧传来三师兄杜汇的声音。
“红颜薄命啊。他姐姐也是唱正旦的,不就是被那些个纨绔玩死了?”
隔壁另一人没说话。
杜汇的声音在继续:“他和他姐姐长得像,你说那些老爷方才为什么说要请他到宅子里唱戏?怕也是……”
宁白衣还没有反应,就见陈生起身往隔壁间走去。
“人生在世,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陈生撩了帘子,笑吟吟地走进去取了物什,淡淡扫过无言的大师兄、恼火的三师弟杜汇:“声音还是小些吧?别叨扰到人。”
陈生回来后在愣愣的宁白衣身边坐下,双指在一小盒膏药里来回滑着。
他侧过身来,将这点润意抹在宁白衣卸了妆的脸上:“你是唱旦的,不能伤了脸。”
宁白衣低头,却见二师兄那只为自己擦伤药的手上,腕间是青的。
那只手,也是方才在台上替他挡下了砸来的银子的手。
“你唱的好,以后帮我搭戏吧。”
宁白衣看到陈生抬眼看着自己,眉眼弯弯。
从此只有陈生是师哥,其他人就只是客客气气的一声师兄。
“……!”
宁白衣在天光大亮之时自梦中惊醒。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他本就因那师哥出家梦内心不安,偷偷托人问了那来寻少爷的仆从,却得了个“并不相识”“是道观中人”,心中便越发惶恐。
于是宁白衣上山,找到了那固安观,问他师哥在哪儿。
那满观道人却得了个“死了”“圆寂了”。
“……”
他师哥名响燕都何等风光,却终落得薄薄一副尸骨。
台上金戈铁马,台下马革裹尸。
道观里那一张张嘴脸,识不清真假,看不明面孔。
他们虚伪嘴脸下是一颗颗慌张低落的热汗,是口中再怎么虔敬也超渡不去的腥臭。
在山野间奔波,宁白衣那身白衣本就脏污不堪。
枝条勾破的血迹都靡丽地抹在白衣上,那满道观的血更是把白衣泼的淋漓,一身红衣鬼艳。
那固安观偏房内陈年白骨堆积,孽瘴环伺,可没有一具尸骨是他师哥的。
错了,错了……
都错了。
他师哥才十九岁,他师哥还那么年轻。
他师哥连一卷草席都没有,只落得个尸骨无存。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宁白衣靠在固安观门边唱喏,夺眶而出的是血。
他嘶哑的声音突然停止。
“……”
好多血,好多血……怎么这么多血?
眼前的景象忽大忽小,扭曲化的一切带来头痛欲裂。
师哥要是看到又会不高兴的,快点擦掉。
宁白衣不住地用那红衣擦着面庞,却忘了那红衣原来便是白色的,整张脸都是浑浊的脏秽,再不能看了。
他只好把那污秽的血泊当镜子,对镜用血描出红红的眼线来,高声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人们都说他是个戏痴,可他从来不喜欢唱戏。
从前是为了谋生计,后来是为了与师哥同台同归。
和他同唱《长生殿》《牡丹亭》,共演《西厢记》《桃花扇》。
而在「门」里,人们说到他却只剩一个戏癫子宁红妆。
“……”
躲在道观附近林中的尘渚沉吟许久才道:“现在白日的宁白衣也变成宁红妆了,再过不久他们二者完全融合,白天与晚上也就要合二为一了。
解卿垂点头:“我们下山回去找那个木匠吧。”
白日时分,他们便被红衣的锦霞纹给吐了出来。
一从那红衣中出来,就听仆人说宁白衣上山了,他们便也出了宅邸。
根据仆人所说的元北山地址,在山脚木匠那问了路他们就上山了。
这山很高,林子很深。
幸好得了画中的“跬步千里”,且“跬步千里”在画外还能使用,不然真要活活找上十天半个月。
现在他们二人“跬步”到那木门前,木匠听到动静斜斜抬起那结了翳的瞳。
他本是很不耐烦,待瞥见尘渚衣服时,眸中却激出狂热颤抖的光:“我猜,你们是来问那人头灯的?”
“是。”尘渚立即接道。
前面问路时还爱答不理,现在怎么这么热情?
尘渚低头看了看衣服,却见白衣边角处有些红晕,应是在山上染起来的。
“是宁红妆的血。”解卿垂在尘渚耳边低声,“他上山时被树枝挑破了手脚,你大概是沾上了那枝叶上的血。”
尘渚:“哦。”这宁红妆的血还挺好用。
“人头灯……造孽啊……”
木匠缓缓张开了两张翳,也不废话,“我年轻时候就是作灯的。这人头灯,就是将人的五官五感全都封在灯里头,好叫那冤魂失了感官找不到回来的路,就不会来寻仇。
“但为了求个心安,总是会为灯冠上他生前的姓,好叫他知道自己是哪家的人,早点投胎超生。”
陈,再加上「道」。
「陈道」。
尘渚如此想着。
却没注意到木匠的声音好像掺上了沙,伴随他沙哑的怪异音节,眼中的翳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
“快走!”
解卿垂一拉尘渚,转头便见灰翳从老人身上各个部位爬出,散发出霉味。
尘渚果断咬破了结了疤的手指,放出孽瘴开路。
结果因为吃了供品这些蠢蠢欲动的孽瘴太多,一拥而上把老人包了起来。
整个小屋灰翳环伺,皆被涌动的孽瘴堵住。
他们趁着老人还未挣脱孽瘴束缚,先动用“跬步千里”,一步便踩在了宅子的台阶上。
解卿垂:“……你有这孽瘴积压在身,破「门」简直就像是在作弊。”
尘渚咳了几声,那些包裹老人的孽瘴迅速追了回来,钻回他的指头,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指尖像是要被挤炸,碾碎成一滩液体。然而更难受的是身体里面,刚刚挤出孽瘴的轻松和现在的挤挤胀胀形成鲜明对比,身体沉重得要把他压窒息。
“作什么弊,”嘶哑的声音从孽瘴的欺压中挤出来,“痛死了。”
他疼得抬眼看解卿垂。
解卿垂心领神会:“……不行。”
他看着痛得面色发白的尘渚:“这些孽瘴是城隍庙里的孽瘴,应该等会儿有用,不能注入到我的体内。”
尘渚缓了许久才道:“……挺好。”
“那我们现在就回房间一直等到晚上,现在知道「灯」的名字了,最好陈生一出现我们就能直接回答他。”
解卿垂:“不过现在还拿不准宅里到底是宁红妆还是宁白衣。要是现在里面是宁红妆的话大概就算是晚上,「灯」会直接出现。”
“但是要是我们被宁红妆关进血衣纹路里耗上一夜,直接就来到第四日了。”
“三日后的第四日……”解卿垂猜也猜得到到,“大抵是我们这些看客也成了戏里的人物,然后被那戏癫子唱着戏一个一个杀掉。”
尘渚:“不过我们还有一天不到,现在的宁红妆应该还可以和平相处。就像他昨夜只是把我们扔进了红衣中,并没有对我们造成伤害。”
“况且……也因为他把我们扔进去,我们才得以见到陈生从而知道他的道号。”
他们都没想到,这个宅内的“东西”不是来杀他们,而是来帮助他们开「门」的。
虽然话说如此,但进入宅中看到前面晃过一抹红色时,二人还是吓了一跳。
尘渚眯眼,才看清那坨红色的小东西。
那是一个红衣小鬼,还不到尘渚的腰部。
这只小鬼张牙舞爪地嚷嚷,发音有些不准:“我的爱爱镜呢?给我嘛,给我嘛!”
它开始蹦跳起来,黑色的小小躯体看不清面孔,大抵是有些可爱的样子。
尘渚:“爱爱镜?”
“嗯!”小鬼委屈地拉长了音,“我……”
下一秒,小东西就被拎了起来。
它身后那人花里胡哨地舞了个剑刀,用剑把它给挑了起来。那人谦卑地微弯腰:“家主,请。”
拎它的人竟然是福秋子。
从傀儡丝中挣脱出的边九恰巧从转角处走来,她看着随手挑起小鬼的福秋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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