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场的灼热被远远甩在身后,连同那片燃烧的废墟一起,沉入浓雾深处。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巫霭林深处的区域。
这里的雾气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流动性,带着些许冰凉的湿意,拂在脸上,缓解了方才的灼烫感。
温招走在前方,纯白面具隔绝了她的神情,只有挺直的背脊和稳定的步伐,显露出一种固执的坚持。
但她微微偏头的角度,和那不易察觉放缓的脚步,都成了无声的引路标。
阮时逢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不远不近。他脸上那些刻意装出的错愕和玩世不恭早已褪去,只剩下安静的跟随。
他看着她纤瘦却笔直的背影,看着她白衣下摆在潮湿的泥土上掠过后,留下极浅的痕迹。
他知道她在带他离开,离开那些虎视眈眈的视线,去往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
周围的景物在浓雾中模糊难辨,但温招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她似乎对这片常人寸步难行的迷障之地了如指掌,每一个转弯,每一次踏足,都精准地避开了潜在的沼泽与无形的陷阱。
阮时逢不再费心辨认方向,他只是跟着她,将全部信任交付给前方那个身影。
胸口的玉佩隔着衣料传来温润的暖意,那是她的半缕魂,也是此刻连系着两人最坚实的绳索。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雾气似乎淡了些许,隐约能看见一片较为干燥的空地,和几块巨大的、表面光滑的黑色岩石。
温招的脚步终于停下。
她转过身,面具后的目光落在阮时逢身上,扫过他依旧有些狼狈的衣袍和脸颊上的红痕。
“在这里歇息。”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刻意伪装的冰冷。
阮时逢没多问,点了点头,走到一块黑石旁坐下。
石面冰凉,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他因火场灼热而有些发烫的皮肤舒服了些。
万诡门遗址烧干净了,估计等结界外的人赶到时,只怕是连渣子都不剩了,如此这结界也没必要留着了。
温招指尖微动,那笼罩着巫霭林的蚀影结界如同被戳破的水泡,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外界的喧嚣与探寻,很快便会涌入这片区域,但至少此刻,这里是安静的。
她刚收回手,身后便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气声。
阮时逢原本好好靠着黑石坐着,此刻却突然蜷缩起身子,一只手死死按在自己胸前,眉头拧成一团,脸上瞬间褪了血色,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嘶……”他倒抽着凉气,声音带着明显的痛楚,额角甚至逼出了几滴冷汗,“好疼……”
温招倏然转身。
她看着他突然煞白的脸,看着他紧捂胸口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的样子,面具后的瞳孔微微一缩。
是了,他之前心脉受损,怨力侵蚀的伤根本没好透,长途奔波从缄口镇来到这里,千辛万苦的从结界外摸到万诡门遗址,方才又不管不顾冲进火场,被热浪冲击……
她几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语速快了些:“哪里疼?”
阮时逢抬眼看她,那双总是含着几分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水汽氤氲,带着点委屈和可怜巴巴的神色,声音虚弱:“胸口……闷得厉害,像是……像是又被箭又扎了一遍……嘶……”
他说着,还配合地咳嗽了两声,身子又往下缩了缩,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温招的目光落在他紧捂胸口的手上,又移到他因忍痛而咬得发白的下唇。
她沉默了一瞬,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咒力,轻轻触向他心口的位置。
“别动,我看看。”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
阮时逢乖乖不动了,只是垂着眼睫,神色温柔的看着她担心自己的模样,虽然看不到温招的脸,但她颤抖的羽睫却暴露了她的担忧,他索性任由她检查。
阮时逢能感觉到她指尖那点微凉的触感和小心翼翼探入的温和咒力,在他心脉处细细探查。
温招凝神感知着他心脉的情况。
那怨力侵蚀留下的暗伤确实还在,心脉也比常人虚弱些,但绝不到他表现出来的这种剧痛难忍的地步。
她抬起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连忙闭上眼,长睫像蝶翼般轻轻颤动,一副虚弱等待救治的模样,可那微微抿起似乎想压住上扬弧度的嘴角,却泄露了一丝痕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雾气流动的细微声响。
忽然,她按在他心口的指尖微微加重了力道,不偏不倚,正压在那一处怨力残留的旧伤节点上。
“唔!”阮时逢猝不及防,一声闷哼脱口而出,那点装出来的虚弱瞬间破了功,眉头真正拧了起来。
这回是真疼。
温招收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纯白面具毫无表情。
“伤得不轻。”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需得用些猛药。”
阮时逢揉着发疼的胸口,抬眼望她,眼底还带着点未散的水汽,嘴角却已经忍不住弯了起来:“温兄有良方?”
“有。”温招答得干脆。她抬手,指尖不知何时夹住了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着不祥的幽蓝光泽,“一针下去,疏通淤塞,药到病除。”
阮时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看着那枚明显淬了东西的银针,又看看温招那双透过面具孔洞,平静无波望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他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那个……温兄,其实我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讳疾忌医不好。”温招打断他,往前一步,银针在指尖转了个圈,“阮公子方才不是说,痛如箭穿?”
阮时逢:“……”
他看着她逼近,看着她手中那枚闪着寒光的针,终于确认,她看出来了。
不仅看出来了,还想趁机收拾他。
他忽然就不装了。
那点可怜虚弱的表情瞬间收起,他懒洋洋地重新靠回黑石上,双手一摊,桃花眼里漾起笑意,像偷腥得逞的猫。
“温兄好眼力。”他坦然承认,语气轻松,“在下这点微末伎俩,果然瞒不过你。”
温招捏着银针的手指顿了顿。
她看着他瞬间变脸,看着他此刻这副惫懒无赖的模样,心头那点因被欺骗而升起的薄怒,忽然就散了。
跟这么个玩意儿生气,不值当。
她收起银针,看也不看他,转身走回自己那块黑石旁坐下。
“既然无碍,便省了我的药。”
阮时逢看着她冷淡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些。
她没真的动怒,也没把他扔在这里不管。
果然自己在温招那里还是特殊的!至少比什么阿猫、阿狗、阿青强!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目光落在她挺直的脊背上。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疲惫如同潮水,退去些许,留下满身的倦怠与空茫。
温招率先站起身,动作间仍带着消耗过度的滞涩,但眼神已恢复了惯常的沉静,该走了。
巫霭林不再安全,蚀影结界已散,那些人随时会找到这里。
阮时逢也慢吞吞地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尘土和草屑,脸上那点装出来的虚弱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懒散却又暗藏锐利的清醒。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同时迈步,准备继续向着与入口相反的、更深的未知行去。
就在温招脚步将落未落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枯枝断裂声,从不远处一丛茂密的、挂着湿气的灌木后传来。
这声音太轻了,轻得几乎要被雾气流动的声响掩盖。
但又太重了,重得瞬间砸碎了两人之间刚刚重建起来的短暂安宁。
温招的身形骤然定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线瞬间冻结。
连带着周身尚未平复的气息都凝滞了一瞬。
阮时逢脸上的懒散也在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他侧身半步,看似随意,却恰好与温招形成了互为犄角的站位,目光如电,射向那丛灌木。
他们都很疲惫,神魂与身体皆在低谷。
但就算如此,两人也有着非同凡人的警觉和敏锐。
能悄无声息地摸到如此近的距离,直到不慎踩断枯枝才被察觉-----
来人绝不简单。
雾气在灌木丛周围缓缓流淌,带着死寂的湿意。
几片沾着水珠的叶片轻微晃动了一下。
随后,一个身影,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绿意与水汽后,慢慢走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满了泥泞的、破旧的绣鞋。
往上,是洗得发白,甚至带着些许污渍的素色裙裾。再往上……
是那张脸。
那张在三日前,突厥王庭荒园月色下,布满泪痕、苍白而惊惶的脸。
是那个在尉屠月璃斥骂下瑟瑟发抖、如同受惊幼鹿般的少女。
此刻,她就站在离他们不过数丈远的地方,身上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衣裙,头发有些凌乱,沾着草叶。
雾气似乎更浓了,湿漉漉地压在肩头。
那少女站在数丈开外,双手紧张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眼神像受惊的小鹿,怯生生地落在温招身上。
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细弱蚊蝇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公子……我、我不是故意偷听……我只是……只是迷路了……”
她说着,眼眶迅速泛红,里面蓄起了莹莹水光,目光却像黏在了温招身上,带着一种孤苦无依者找到唯一浮木般的依赖。
温招沉默地看着她,纯白面具隔绝了所有表情,只有身形依旧挺直,像雾中一棵沉默的树。
站在她侧后方的阮时逢,却几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臭绿茶……”
他声音极低,含混不清。
然而,那少女的耳朵却像是格外尖,闻声猛地一颤,受惊般转向阮时逢,蓄在眼里的泪水恰到好处地滚落一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
她看着阮时逢,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委屈和恐惧,仿佛他是什么欺辱弱小的恶霸。
阮时逢对上她那控诉般的目光,脸上瞬间挂起一副茫然无辜的表情,甚至还眨了眨眼,仿佛刚才那句嘀咕根本不是出自他口。
他甚至还往温招身后稍稍缩了缩,像是被少女那“凶狠”的眼神吓到了一般。
温招将这两人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面具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没有理会阮时逢那拙劣的表演,目光重新落回那少女身上。
“迷路?”她的声音透过面具,平淡无波,听不出信或不信,“能独自摸到这里,你的运气不错。”
这话说得平静,却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少女那层脆弱的伪装。
少女绞着衣角的手指更用力了些,指节泛白。她垂下头,避开温招的视线,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是跟着那些要进林子的人后面偷偷溜进来的……进来后就和他们走散了……林子好大,雾好浓……我走了好久……又冷又怕……”
她说着,瘦弱的肩膀微微瑟缩,配合着那身沾了泥污的朴素衣裙,确实显得楚楚可怜。
阮时逢在一旁看着,嘴角撇了撇,用口型无声地又骂了句“装”,随即又迅速换上那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模样,抬头研究起头顶缭绕的雾气,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绝世珍宝。
温招静静地看着少女表演,等她断断续续说完,才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既然走散了,便原路返回。跟着我们,更危险。”
少女猛地抬起头,泪水涟涟:“可是……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公子,求求您,带上我吧!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只要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眼神哀恳,那目光几乎要穿透温招的面具。
她看温招没有反应,连忙泪水涟涟,又向前挪了一小步,声音哀切:“我知道您是公主的贵客……求您发发慈悲,带我一同回去……”
少女那句“公主的贵客”脱口而出,话音尚未完全落下,她自己先僵住了。
眼底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绞着衣角的手猛地收紧。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连一直作壁上观、假装研究雾气的阮时逢都缓缓转过头,脸上那点散漫收敛得干干净净,目光在温招和那少女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公主?什么公主?
他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这少女出现得蹊怯,此刻这句话更是漏洞百出。
一个迷路的、惊慌失措的女子,如何能一眼认出戴着完全陌生面具的温招?还精准地点出了公主的贵客?
温招依旧沉默地站着,纯白面具像一面冰墙,隔绝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但阮时逢能感觉到,她周身的气息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寒冷,像骤然结冰的湖面。
那少女意识到失言,脸色更白,慌忙补救,声音带着更明显的哭腔和颤抖:“我……我是说……看公子气度不凡……定是……定是身份尊贵之人……或许……或许认识王庭的人……能带我出去……”
她语无伦次,此刻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越描越黑。
那刻意维持的柔弱姿态,此刻显得格外僵硬。
温招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距离并未拉近多少,但那少女却像是被无形的气势逼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的惊慌几乎要溢出来。
“你认得我。”温招开口,声音透过面具,不再是之前的平淡,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不是询问,而是结论。
少女猛地摇头,泪水涌得更凶:“不……不认得……我只是……胡乱猜的……”
“巫霭林距王庭百里,林外守卫森严,迷雾重重。”温招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钉子一样敲进空气里,“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女,如何能穿过守卫,精准地‘迷路’到这片连许多高手都找不到的深处?”
少女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拼命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阮时逢在一旁,忽然轻轻“啧”了一声。他抱着胳膊,歪头看着那少女,语气里带着点恍然大悟似的嘲讽:“我说呢,怎么走到哪儿都能撞见哭哭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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