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的话姑娘莫要往心里去，女儿家难免闹别扭，就是亲姐妹也免不了吵架的时候。”月霏道。
卫诩燕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自来到她身边，月霏平日并不怎么说话，只低头专心做自己的事，想不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道：“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赵浅仪本就是寄住在侯府，事事小心，时时在意，加之府中众人的态度，自卑也是有的，若是旁人给予，在她心里难免会觉得看她不起，只是施舍。
只是当时听到那样的话，心里难过也是真的。
她看向素敏手中的伞，以至于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也会不理智，做出讨要雨伞的举动来。
罢了，她或许也需静一静，重新梳理对这个表姐的态度。
卫诩山晚间才归，见他回来，素敏忙让人摆上饭菜。
卫诩山嘟嘟囔囔的说：“都说了你自己吃，不用等我。”虽是这般说着，也走到了桌边坐下。
素敏从嬷嬷手里接过盘子，将其放在中间，笑着说：“今日得了一条鲈鱼，姑娘说要等四少爷你回来一起吃，我们劝也不听。”
卫诩山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嘴角都有些压不住，结果转头看到卫诩燕给坐在另一边的卫诚夹了一筷子菜后，刚翘起来的嘴角瞬间瘪了下去。
卫诚自住过来后一直没有搬回去，按理说盗窃一事了结，他该回大房那边，但谢夫人一直不提起，也不派人来接。
事情便一直耽搁下来。
感受到幽怨的目光，卫诩燕抬头，便见卫诩山瞪着自己。
她顿了顿，也给卫诩山夹了块鱼：“尝尝，这道菜叫金齑玉鲙，很是出名。”
卫诩山表情这才松动些，碗里的鱼肉洁白如玉，晶莹剔透，齑料色泽金黄，鱼肉入口嫩滑，清香爽口。
只是下一刻，桌上不合时宜的响起一道声音，卫诚敲击着碗，也喊道：“尝尝，尝尝。”
卫诩燕又给她夹了一块，便让素敏上前伺候。
转头看到弟弟又在瞪自己，她亦是一头雾水，只疑惑的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卫诩燕自鼻孔里哼出一口气，“他怎么还不回去，你这里又不大，叫了我搬过来就算了，还让他也来挤占我的位置。我明天就去让大伯母找人来把他接走，回他该回的地方！”
卫诚本来在吃鱼，闻言傻愣愣的抬头，嘴角还沾上了金色的料汁。
他把碗推开，筷子也扔了，直摇头：“我不吃鱼，不回去。”
他是误会了，以为自己吃太多才要被送回去。
卫诩燕安抚了两句：“可以吃鱼，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又对卫诩山说：“你既不喜他住隔壁，我明日让他搬到西间房去。”
她能看出来卫诩山在找事，毕竟当初卫诩山也是养在谢夫人身边，和卫诚算是在一栋屋子里长大，哪又能嫌弃到这个地步。
更何况卫诚也并非和卫诩山住一个屋子，卫诩山住的是东间房，卫诚住在旁边的小东房。
卫诩山却是气极了：“你是我阿姐，又不是他阿姐，为什么要顾虑他，况他上有父母，哪里就轮得到你来管？”
卫诩燕怎么可能没想过将人送回去，卫诚虽是她哥哥，又是个痴傻之人，但始终是男子，住一处总归不好，如果不是偶然发现卫诚身上的疤痕，哪怕谢夫人不派人来接，她也会将人送回去的。
后来她让人去查了，才知卫诚的处境。
卫诚本是宣平侯卫松，也就是卫诩燕大伯父和姨娘孙氏的孩子，孙姨娘在卫诚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卫诚是自幼养在谢夫人膝下。
谢夫人操持整个侯府，细枝末尾的是自是管顾不到，是以卫诚身边的下人仗着他不懂，不但昧下他每月月钱，还苛扣他的吃穿用度，有事甚至会对他出手。
偏生打在看不着的地方，卫诚又不会说，是以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自尹夫人掌管家权后，卫诩燕便将此事说了，尹夫人表示会去调查，若为事实，必定严惩。
几日后，伺候卫诚的一众下人皆被发卖，现下只等新分配好侍候的人，再送他回去。
卫诩燕如实说了，卫诩山听后沉默不语，许久，拉起卫诚的衣袖回去休息了。
又过了几日，天气越来越热，饶是卫诩燕这般怕冷的都换上了轻薄的衣服。
自那日和姜沐见过面之后，两人书信来往更加频繁。
前几年在寺庙时，两人书信交往并不频繁，几个月才一次，后来她想借姜沐投靠三皇子，写信几率骤增。
如今姜沐在信里说：迟弟为知音者，却不敢多予打搅，是以每每想见之一面，又恐唐突迟弟，今得以相见，当为亲兄弟也，更觉悔之晚矣。
与姜沐的见面除了笔友私下认识，还有一层意思，是面见三皇子前的考察，如今看来，这结果双方都很满意。
与三皇子见面是一个半月后的事了。
见面地点约在了京都有名的青楼楚馆，赴约那日，卫诩燕一人前去，连素敏也未带，到了地方，报上姓名，自有人带她上去。
是一个十分豪华的房间。
上首坐着一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和姜沐容貌相似，只是姜沐清俊些，而三皇子更老成。
“皇兄，阿迟来了。”姜沐率先站了起来，迎了上来，“阿迟，来见过我皇兄。”
卫诩燕依言行了礼。
三皇子举着酒杯看着卫诩燕道：“柳先生确实一表人才，先生的计谋，让本王好好挫败了老七的威风，也难怪六弟成日念叨先生。”
“承蒙殿下抬爱。”
三皇子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方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先生看座？”
侍候的下人忙伺候卫诩燕坐了。
三皇子又道：“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先生既同我六弟，无心朝堂纷扰，如今又何故入了这局？”
卫诩燕拒绝了婢女倒过来的酒，道：“皆因私怨，殿下只需知晓，七皇子于我是仇人。”
三皇子自然从早知道，老七手上沾过柳迟家人的血。
如今她不说那些恭迎的虚话，反而直接言明目的，倒取得了三皇子的信任。
毕竟他们皇家人，没一个手是干净的，哪怕他这云淡风轻的六弟，手里也是有血腥的。
“本王如今的处境，不知先生有何见解。”
卫诩燕道：“殿下向来以良德出名，只是万事不可越过上头去。”
点到为止。
其实在之前吏部侍郎一案，卫诩燕就已经展示过她的能力。
两人就朝堂之事又进行了一番交流，三皇子不由感叹道：“先生在人心把控这方面，手到擒来。”
“殿下谬赞。”
她常年居于寺庙，见得最多的便是求佛之人，人心中都有欲望，而这欲望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这地先生当是头一次来，我特意准备了曲子，邀先生同赏。”他说完拍了拍手，一众衣着鲜丽的女子怀抱乐器，鱼贯而入。
为首女子面上覆了面纱，薄纱裙下，腰肢纤细，足腕上的银铃随脚步发起清脆的声响。
见卫诩燕似是看呆了，三皇子大笑：“柳先生想必不常到此作乐，今日便带你见一见这鸳鸯阁的头牌。”
说完朝女子招手：“丽娘，过来。”
那女子走过来，盈盈行了个礼：“妾见过三殿下，六殿下。”
“这位是柳先生。”
丽娘立刻走过来，给卫诩燕斟酒：“丽娘见过先生。”
她身上一阵香味扑鼻，目光流转。
卫诩燕笑着应了，“多谢姑娘。”接了酒却没喝。
丽娘柔声道：“先生为何不喝，可是嫌弃丽娘身份微薄。”说着还用手戳了戳卫诩燕的肩膀。
她双目迅速蕴出一层水汽，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许是这酒，配不上先生。”
卫诩燕哪遇到过这样的事，难得红了脸，忙道：“姑娘莫要多想。”
说着抬手就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等等”，姜沐忙拦道，“皇兄，阿迟身体不好，不能饮酒。”
“哦？怪不得我观先生面色缺乏红润，还以为先生不舒服，既是如此，便不喝了，丽娘，回去，不可为难柳先生。”
丽娘娇俏俏的行了个礼：“是。”
其实卫诩燕虽说身体不好，但这几日并无强烈不适，温酒还是吃得的，这也是当时没有拒绝丽娘的原因。
丽娘转身进了纱帘后的台子，不一会儿乐器声便传了出来。
不得不说丽娘成为名角儿不是没有原因，那把嗓子唱出小曲儿来，饶是卫诩燕也沉浸其中。
曲终，丽娘又携众人上前行礼。
三皇子抬手道：“到本王这来。”
这时，卫诩燕视线突然一顿，惊讶得差点站起来。
如果不是她眼花，为何会在此处见到赵浅。
她脸上用白色半透明纱布遮面，穿着和一众乐女一般的衣服。
“六弟和柳先生也挑几个，出来玩乐怎能没有佳人相伴。三楼今日都是本王的，若是看上哪个房间，可随意使用。”
姜沐拒绝了，卫诩燕也忙收回视线，道：“殿下也知，我这身子，只怕有心无力。”
三皇子便不再管他们，只自己玩乐起来。
事态往不受控制的地方发展起来，卫诩燕朝赵浅仪看了好几眼，只想快快离开此地。
姜沐似看出了卫诩燕的不自在，起身道：“皇兄，既然无事，我先带阿迟告辞，我们还想一同去书肆逛逛。”
三皇子摆了摆手，随他们去。
而后抬手朝站着的乐女一指：“你，过来，对，说的就是你。”
这句话却把卫诩燕定在了原地，因为三皇子指的不是别人，正是赵浅仪。
赵浅仪容貌本就生得好，偏生个子又高，站在一众乐女中想不显眼都难。
“三殿下”，卫诩燕刚开口，话还未说话，门突然被推开。
一阵带笑的声音传来：“三哥也真是，怎么到鸳鸯阁来也不叫上弟弟，哟，六哥也在呢。”
看见来人，三皇子瞬间坐直了，颇有些咬牙切齿：“什么风把七弟吹来了，为兄的这不想着七弟‘日日操劳’，总得休息几日。”
七皇子直接大摇大摆走进来，寻了地坐下：“我倒不妨事，毕竟还年轻。”
三皇子脸色瞬间青了，他如今二十九岁，马上三十，偏生上头的皇帝老爹身子骨还硬朗，下头的弟弟年轻又虎视眈眈。
他皮笑肉不笑道：“年轻也不能可着劲儿折腾，你说是不是，七弟。”。
七皇子在桌上挑挑拣拣，摘了个葡萄塞嘴里，而后又拿起酒壶直接喝了几口，方道：“三哥说什么都对，先让做弟弟的尝尝你这好酒。”
三皇子咬了咬牙，阴恻恻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七皇子。这可是他珍藏了许久的杨梅酒，能不好么，可惜都让这碍眼的糟蹋了。
不知盯了多久，三皇子嘴角突然挂上了笑，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七弟为何总忘皇兄这里看呢，是看上谁了？还是这儿有你的老相好？”
他说着手掐住丽娘的下巴将她转向七皇子：“丽娘，怎么？七弟也是你的熟客？”
他自然知道丽娘是自己的人，和七皇子没有太大瓜葛，只是此刻由不得疑心。
“还是她？”又一把将边上给他捶腿的女子抓了过来。
七皇子只是笑：“皇兄真是糊涂了，鸳鸯阁哪个姑娘能说我不是熟客。不过丽娘我倒是挺喜欢的，只是每次约她都拒绝，皇兄，你和丽娘如此相熟，不如替做弟弟的说句话？”
他这混不吝的样子，以及这些孟浪的言语，让卫诩燕心底的厌恶又升了几分。
确切的说，接触过后发现三皇子和七皇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七皇子可能会成为杀害她全家的凶手，有了这层关系，七皇子的一切行为更加令人不适起来。
厌恶之余，心中更多的还是担忧，只不要让这七皇子看上赵浅仪才好，否则一切事情都将变为徒劳。
别落得个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才好。
三皇子看向丽娘：“你愿意吗？”
丽娘自然摇头，她微微抬头，无比仰慕的看着三皇子：“妾的心只在殿下身上。”
三皇子冷笑一声：“七弟听见了吗？”
七皇子似乎也不在意，只继续喝着酒：“听见了听见了，我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只是得不到美人，这酒皇兄可要多送我几坛。”
三皇子脸色铁青，姜褚这厮就不知什么叫脸皮，天天暗地里和他斗得要死要活，还好意思找他要酒喝。
他咬牙道：“自然。”
七皇子却不再理会三皇子，只随意指了几个人：“你，还有你，过来给本宫倒酒。”
又朝卫诩燕道：“这不是那日的小先生吗？今日怎的不带面具了？本王刚来先生便要走了？”
卫诩燕只朝他行了个礼：“七殿下。”
她倒是想带面具，奈何这厮来得突然，如何能准备全当。
如今见三皇子这般，六皇子也不走了，卫诩也因着赵浅仪的缘故，一并坐了下来。
六皇子道：“阿迟是我的至交好友，便带来见见皇兄。”
七皇子道：“六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也是你的兄弟，怎么只带来见三皇兄，不带来见见我呢？”
六皇子闻言，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前几日已见过七弟，便没再引见。”
“老七，你话真多，吃你的酒罢。”三皇子压着脾气道。
又朝卫诩燕说：“你怎么也总往本王这看。”
卫诩燕看了赵浅仪一眼，骤然红了脸，支吾道：“我……草民见这位姑娘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三皇子看着她红透了的脸和耳朵，突的笑出声来，心中的郁结倒去了大半。
“想必柳先生这是看上了。”
卫诩燕闻言只低下了头，一副害羞的样子。
三皇子摆摆手：“罢了，你去侍候柳公子。”
赵浅仪便走过来，坐到了卫诩燕旁边，目不斜视的给卫诩燕倒了杯茶水，又拿过果盘来剥橘子。
卫诩燕都吃了，直到六皇子出声：“阿迟，橘子性热，你少吃些。”
卫诩燕呆愣愣的抬头看去，眼珠子似乎不会转了。
有什么好看的。
赵浅仪垂下眼，压住心底的不爽。
迅速拿起茶杯送到卫诩燕嘴边：“公子喝点茶水，茉莉花茶最是解热。”
他以为卫诩燕不会喝，没想到对方转头看向他，就这么看着他就着他的手喝了。
赵浅仪愣了片刻，默默收回了手。
不知为何，他觉得现在的卫诩燕，看上去……有些呆，还有点乖？
他又给她喂了一些葡萄之类的其他水果，那人也乖乖的张嘴由着他喂。
赵浅仪便撑着下巴认真的看她，很快确定了一件事——她似乎……醉了。
再喂过去时，卫诩燕偏开了头，似乎不想再吃了。
赵浅仪却盯着她的嘴唇发起了呆，被汁水浸湿的嘴唇亮晶晶的，像剥了皮的果肉，仿佛咬上一口便能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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