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孙回到东宫,又吃不下饭了。太孙妃就吃了他的饭。两人的一儿一女跟着一块吃分了太孙跟前的菜。
吃完了阿狸牵着妹妹阿蛮告退,“儿子去读书了。”
皇太孙摆摆手:“去吧。”
等人走了,他说,“肯定是去捉鱼玩!”
太孙妃:“这都五月天了,就是下水也要得的,那么多太监宫女跟着呢,随他们去吧。”
她瞥他“你又怎么了?不是去见郁清梧了么?怎么他给你气受了?”
皇太孙闷闷的嗯了一声:“他说的那些话我曾听舅祖父对皇祖父说过类似的。”
他真是想不通,这般的人怎么能如此多呢?
一个接一个一个换一个……可是没有一个好下场。
“折太师舅祖父,父亲……他们难道还不算厉害吗?折太师出身云州折家已有百年家底。舅祖父出身段家,将领西南,妹妹又是皇后——再到父亲,他可是太子他还不够尊贵吗?”
前赴后继一个个的着魔一般飞蛾扑火连点灰都没有留下。
他摇摇头:“与他们相比,郁清梧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一面蜀州破锣,能敲出多大的声响?”
他很愿意跟妻子说一说自己对他的打算,“他今日问我愿不愿意用他这把刀我自然是愿意的。他冲在前面孤身一个替我去砍齐王叔替我在朝中做我不能做的事情。他得了好处因是我的人便是我的功劳。等他不好用了被皇祖父厌弃了我头一个砍掉他的脑袋给皇祖父当球踢——”
他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他也一直是这样才走到今日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但郁清梧说这些话的时候皇太孙看他却觉得他如同地底蜿蜒的根系枯败又茂盛绵绵密密延漫百里不止。
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他并不愿意连根拔起一棵梧桐树。
这让他很不舒服。
不舒服得连饭也吃不下了。
他叹息一声:“元娘
太孙妃老实人说了句实在话“那你要多多吃饭了就你这个身子你怎么跟他一样?”
皇太孙失笑。太孙妃问“你还吃不吃?”
皇太孙摇头“吃不下。”
太孙妃就叫人进来收拾碗筷道:“你要不要睡?”
皇太孙看天“这还早着呢。”
太孙妃:“你睡不睡?”
皇太
孙:“……且睡一会吧?
太孙妃就陪着他睡。
她都睡醒一觉了,他还睁着眼睛。她便把手捂住他的眼睛,“阿虎,睡吧,烦心事那么多,总是解决不完的。烦心事再多,天也塌不下来。天就算是塌下来,最多就是掉脑袋,有什么可怕的呢?
皇太孙:“我不怕死,可你和孩子们呢?
太孙妃:“人活一场,谁一定能活到寿终正寝?
她低声道:“阿虎,你就是被那个老东西吓住了,他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遭报应,你怕什么?老天若是要塌,先压死他!
皇太孙笑起来,将脑袋挨着元娘,“幸好有你在。
元娘:“睡吧。
皇太孙却睡不着。
太孙妃隐隐忍不住脾气了,问,“还有什么事情啊?
皇太孙却不敢说。他爬起来盘腿坐好,只问,“元娘,你说世上的人,会不会真的有某种缘分?
他虽然不看好兰山君和郁清梧这段姻缘,私心里觉得走不到最后,但现在仔细想想,却又有一种奇妙之感,顿了顿,感慨道:“郁清梧的运气还不错。
山君是舅祖父养大的,想来脾性和他是合得来的。
太孙妃就知道他有事情瞒着自己!但他不说,她就不问,只白他一眼,“往后别在我面前提我不知道的事情!
皇太孙哎了一声,“以后不说了。
于他而言,兰山君的事情并不是那般的需要去时时关注。虽然是舅祖父的孩子,但只要她康健安平,无病无痛就好了。他并不愿意出现在她的身前,与她相认。
但是太孙妃就不一样了。元娘是舅祖父养大的,舅祖父当年去世,她哭成什么样子。这么多年虽然不提,但他知晓,要是她知道了山君,肯定会忍不住去看,去管。他怕这般反而惹出事情来,给小姑娘招去麻烦,给元娘招惹麻烦。
就这样吧。
就这样也好。反正是她自己同意的。
他嗟叹一声,觉得这门婚事还是挺可惜,又觉得宋家做事情未免太过于敷衍。要是不敷衍,说不得山君就不会嫁给郁清梧了。
他皱起眉头,对太孙妃嘀咕道:“……宋知味似乎也不如瞧着的那般可靠。
……
兰山君被钱妈妈留下来吃晚膳,“若是太晚,睡在这里也是可以的,又不是没有你的屋子,上回住过半旬,连衣裳都是齐全的,我日日用海棠香为你熏呢。
兰山君实在是感激她的好意,笑着道:“好啊。
她也不愿意回去掺和母亲和兰三的事情。今日两人指不定要闹起来。
她站起来:“我让丫鬟去回话。”
母亲在家里想来也等急了。
又挽着钱妈的手:“我去给您打下手,我也会做菜的。”
事情定下来,她心里也松快些了,一直是笑着的,“我的手艺还不错。”
钱妈妈当然看出她脸上的欢喜了!她也想问问她心里的念头呢,但看看还一个人杵在旁边不知道说什么的郁清梧,连忙拒绝,“哪里需要你们,我和赵妈妈去就行了!”
她把碍事的赵妈妈拉走,朝着郁清梧挤眉弄眼:问问宋府的事情。
郁清梧认真点头。钱妈妈却还是不放心,想了想,走回去拉着他悄声道:“山君这么好的姑娘,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应当的,但你可别掉以轻心,女儿家的心思变幻莫测,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变了。”
郁清梧却不觉得宋知味比得过自己。
在“无欲无求”这一方面,谁又能比得过自己呢?
他能憋死自己,宋知味可以吗?
且这事情古怪得很,山君是如此的聪慧,她肯定不会答应的。
他走到兰山君的面前,轻声道:“山君姑娘,我跟在皇太孙身边,倒是也知道宋家最近的事情,想来跟宋知味提亲有关。”
兰山君本在给寿老夫人揉肩,闻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大人坐下慢慢说吧。”
郁清梧这回可以坐下了——他屁股的伤好了。
只是刚坐下,就见钱妈妈火急火燎的过来,“哎呦哟,都是马上定亲的人了,何必这么见外?什么大人姑娘的,依我看,还是叫名字比较好。”
郁清梧脸慢吞吞红起来,兰山君只笑不说话。
寿老夫人站起来,拉着钱妈妈走人,“你我就别站在这里了。”
钱妈妈本还想再听听他们互相叫叫名字,这下子也听不着了,壮士扼腕一般道:“哎!那就走!只是清梧这个生瓜蛋子,没有我可怎么办!”
等她一步三回头都走了,郁清梧手足无措一瞬,偷偷狠掐一下自己的大腿,意图让脸上的红退下去。而后见兰山君似乎是没有瞧出他脸上的红,这才敢继续说话,低声道:“皇太孙从去岁真正出入朝堂,手里的权利越来越多后,齐王和魏王就对他心生忌惮,而后也意识到,该是世子们出来在陛下面前走动的时候了。”
“于是齐王世子和魏王世子同时出手,却又一块看中了宋国公府——这其中可能还有些故意争风。宋国公是个老狐狸,没
有让儿子明确拒绝他们——他倒不是怕齐王和魏王生气而是怕皇帝觉得他胆子大敢拒绝皇家的拉拢。”
这个缘由听起来有失违和但对于喜怒无常的皇帝而言却又极为合理。
陛下是一个很不喜欢别人藐视皇家的人。
“此事换成别人可能还有得苦恼宋国公却有法子他进宫去诉苦且不避讳齐魏两府拉拢人只说:两家一边拉一个他怕儿子不和。此事就从朝堂变成了家事。”
郁清梧感慨道:“只此一事可见宋国公很懂陛下。”
兰山君还以为他说宋知味提亲的事情只是略微说说大概
兰山君微微失神就见郁清梧悟出了她脸上的意思稍稍失措“我之前看见过你看邸报还以为你喜欢这些……我就说得多了些。”
兰山君确实正愁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她是个不肯让自己一无所知的人。她也想过以后委婉去问郁清梧但从未想过他如此自然的说起了这些还说得这么细生怕她听不懂。
她难免动容低眸道:“我是喜欢这些的也想知道些外面的事情。”
她笑笑:“——免得出了什么事却不知道是因为何故。”
郁清梧偷偷的舒出一口气——可见他跟山君心有灵犀他一眼就知道她想要听什么。
他继续道:“陛下这个人我这段日子仔细想过发现他把皇太孙齐王魏王的事情当成了家事来看。”
于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哪个弱些他就帮哪个。
“皇太孙刚入朝堂肯定是弱的所以我到了他的身边陛下喜闻乐见但我实在入不了陛下的法眼他便瞧上了宋国公。”
“可我瞧着宋国公这个人实在是能忍得住这时候也没有攀附上太孙而是主动放弃得力姻亲看上了镇国公府他在告诉陛下——他并没有想要从龙之功。”
他如此一说兰山君便把当年的事情慢慢的凑了起来。
她神色怔怔而后看向郁清梧“这个缘由——于你于你们而言是不是很容易想出来?”
郁清梧迟疑的点了点头但却自然而然的就带着宽慰的语气道:“我们天天钻这些事情当然是能想到的。”
兰山君突然笑了笑“你说得对。”
她道:“多谢你了。”
郁清梧等了等没等到她说清梧两个字。心中还是有些可惜的他以为她会说:“
多谢你了清梧。”又或者是:“清梧多谢你了。”
结果什么都没有。
缺了两个字好像他的心都漏了一处让他愁肠情不自禁的百转起来恨不得绕成麻花。这种情绪仅仅是几日他已经熟悉起来。知晓自己又在无端希冀了便又打起精神道:“你自己找的邸报肯定没有我的全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我那里都有。”
就是没有也是能给你找到的。
他如此诚心兰山君很是感激自然要投桃报李问:“你今日去上值……还好吗?”
其实是不好的。天地君师他叛了师无论内情是什么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他不敢让山君担忧却又不敢什么都不露让她猜测便笑着道“脊梁骨在我的血肉里面包着他们要把我戳痛就要切开我的血肉——可他们又不敢举刀。”
他道:“真正对我举刀的倒是不会对我说这些。他们也恨邬阁老呢。如此恨我的人不会来当面骂我骂我的人又与我无关痛痒于是这一天下来倒是挺自在的。”
兰山君的眼眸便柔了起来。
人要豁达到什么地步才能用诙谐自我宽解呢?
她忍不住道:“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他们说的话你不用在意。”
郁清梧纵然今日有气也被她这句话安抚好了方才的愁肠转啊转又转了回去肠子直直的直言道:“山君你不用担心我要是他们骂得狠了我也会骂回去的。”
兰山君却见他有谈性便想多问些话出来。
她心中其实有许多疑问。
她先问:“你与皇太孙……如今算是什么样呢?”
郁清梧依旧没有瞒着她。
他说“我本是要跟随邬阁老的所以即便在淮陵也只有亲信没想着培养自己的势力。邬阁老之事又发生得太快
“我与太孙因上一辈有几分牵扯我正好可以攀附上他请他庇佑他又对我有利用之心便一拍即合了。”
他以为她在担心自己于是赶紧笑了笑“山君你不要担心我我心里有数的。”
以前觉得死了也关系现在却想活着。不然他死了她就要去做寡妇。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这么个性子是个怕麻烦的以后怎么办呢?
他本不该答应她的但人这辈子越是没有什么便越想得到什么。
他这运气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年幼丧父丧母少年丧妹丧
兄,而后也算是丧师了。
因为失去的太多,于是心中贪欲横行,对她生出了贪念,即便知道自己可能会死,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得天庇佑,得到了。那自然是要守护好的。
他温声道:“你也不用担心宋家,宋知味这个人,我见过两次。他是个极为要体面的,既然被拒绝了,定然就想着去寻其他人。
他说,“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兰山君静静的坐着,听见宋知味三个字没有回过神来。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听见自己跟郁清梧说:“宋知味这个人,很能忍得住。你看,他连我都愿意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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