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于大人没有说刘贯要倪陶去做什么事情,郁清梧却已经明白了。
但他不能说自己知晓此事。倪陶案的真相是被按下来的。
邬庆川的罪名是杀害苏行舟和诱令倪万渊死谏栽赃皇太孙主使此事,宋国公的罪名是此案帮凶。
刑部和大理寺写案卷的时候,也半点不敢提二十年前。
郁清梧不知道于大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又出于什么目的在此刻提起。
他便做出聆听状给于大人斟酒,一言不发。
于大人却看向四老爷,“兰兄,接下来的话,与你们镇国公府兵败有关,你要继续听吗?一旦听之,此生再难逃脱牵绊,恐有灭顶之灾——你,愿意听吗?”
四老爷闻言手一颤,酒立马醒了。他急急问,“是跟我父亲和哥哥们在蜀州用兵有关?”
于大人点头,“你不是不信他们会兵败吗?这其中,确实是有些缘故的。”
四老爷心神震动,整个人有些恍惚起来,便打了自己一巴掌,“我是在梦里?”
于大人正色摇摇头,“不是。”
郁清梧一直没有做声,他暗暗思量起于大人的出身和为官之路。
但想来想去,也没什么特殊的。
于大人出身蜀州,虽家世不显,但多有才华。所以进士及第之后,就进了兵部,本该有大好前程。
谁知不久蜀州就有了第二次叛乱,蜀州才子和官员受了冷落,注定了他当时不能高升。
人在官场,一时废了,一生便废了。
这是当年很多蜀州官员和学子的写照。
而后一直熬,熬到徐大人开始崭露头角,开始聚集蜀州官员成为蜀党,让他们得以晋升。
郁清梧记得徐大人说,那时候蜀州官员有资历有才能的人少,想让于大人顶上,但于大人却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愿意动弹和参与争斗。
所以,在于大人露出想要结交四老爷之意时,他没有拒绝,很是乐意为他们两个相同性子的人牵线。
但现在仔细想来,如果于大人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那可能通过他接近四老爷,本就是有谋划的。
郁清梧又给于大人斟了一杯酒酒,看向四老爷。
四老爷还皱着眉头深纠。他这一辈子都在懦弱,后退。虽然说这次因着兰山君的事情明悟了许多,但听见于大人如此郑重的说“灭顶之灾”,他又不敢听了。
好在于大人也不催促,任由他在那里想,只是一杯又一杯闷酒喝下去,将自己喝得
两眼通红。
郁清梧两个都不劝,只静静的等待。
大概一刻钟之后,在他以为四老爷都不敢再说话的时候,四老爷突然道了一句:“我愿意听。
于大人猛的抬头看他,“可真?
四老爷点头:“真。
他苦笑颤声道:“我这一辈子活得糊里糊涂,难得有一次机会能活得明白,能有个人能把如此重任给我,让我知道自家的秘密,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而后又看向郁清梧,“那日钱妈妈来家里求救,也曾说山君也许是段伯颜段将军养大的——事后虽然没有传出来什么闲话,但我觉得,此事恐是真的了。
他道:“你们两个小辈,八月遭受了一场大难。我见你们大难不死,便闭上眼睛不去管,告诉自己你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现在想想,朝堂局势如此,若是镇国公府真有什么秘密,那就是一把刺向你们的匕首,我不能……不能再退了。
郁清梧眼眸温和起来,“四叔,你能说出这番话,我和山君,都很感激。
于大人一拍大腿,“好!兰兄,我就知道,你也绝非鼠辈。
他喝下一口闷酒,说起当年的事情。
“那是元狩二十九年初,蜀州起了暴乱,朝廷正要用兵。但不知道为什么,先太子和段伯颜却‘病’了,尤其是先太子,一直在东宫不出,朝会也不参与。当时我和倪陶就说,怕是这里头有事情。
“但这也不关我们的事情。我们当时,只想苟着,苟过那一段动乱的日子。
他回忆道:“有一日,兵部点将点兵,各个都在骂蜀州人。还有几个跟我过不去的,对我指桑骂槐,让我抬不起头。我当时心灰意冷,整个人都有些颓靡,便去了兵部的库房里面清点文书。
清点累了,便坐在架子后休息。没一会,倪陶和刘贯就进来了。
他们分别检查屋子,倪陶正好看见了他。
“但他没有出声,还示意我也不要出声。我大气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于是,我听见了我此生难以忘记的一句话。
四老爷紧张的看着他,“什么话?
于大人,“刘贯说,空饷的事情,账面上抹平了吗?
四老爷到底不是愚人,立刻问,“是说……是说二十九年的出兵,有吃空饷的……假兵?
于大人:“是。
四老爷深吸一口气,“多少?
他就说,足足十万兵啊,十万兵,怎么可能打不过蜀州。
于大人,“
五万。”
四老爷闭眼,“太大胆了,太大胆了!是齐王吃的空饷吗?”
于大人摇摇头,“是陛下。”
四老爷先是一愣,而后额头和背后开始冒冷汗:果然知晓了此事,便要灭顶之灾的。
他顿时不知所措起来,身子软绵绵的,便去找主心骨,自然而然看向了郁清梧。却见郁清梧若有所思一般,突然问,“刘公公没有发现你?”
于大人:“没有。当时倪陶替我遮挡住了,他并没有发觉。”
郁清梧眼眸微沉,又问,“倪大人不怕你说出去吗?”
于大人神色便痛苦起来,“我们一直相交,又是同病相怜,我理解他的苦楚。他是没有办法了——皇帝叫你办事,你敢不办吗?而且……”
他道:“如不是我为蜀州人,这门差事,应是会落在我的身上。我比他,更加好做假账。”
“且……倪陶当时其实希望我去告发他。”
倪陶说:“泽叔兄,我这辈子,没做过这般违背良心的事情,但主在上,我不得不从,我还有一家子老小,不能让他们跟着我去死。”
但他自己却日夜受着折磨。
他说,“你去告发我,我就解脱了。若是有人杀了我,我此时,倒是希望是你。”
可于大人不敢。他甚至不敢再跟倪陶相交。他慢慢远离了倪陶。
他极力撇清自己的干系。他甚至反过来求着倪陶为他保守秘密。
他道:“倪兄,我是个懦夫,求你网开一面,让我好好活过下半生吧。”
倪陶那一刻的神情,让于大人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罪人。
从那以后,倪陶越发沉默,在兵部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无影人。但帮着皇帝做了这般大的事情,他没有升官,也没有被处死,而是一直活着。
于大人嘴唇颤抖,“陛下应当认为,他不杀倪陶,是他的慈悲!”
“可活着的人,是有良心的啊!”
于大人现在还记得,镇国公兵败传到洛阳之后,有日大雨,倪陶突然登了他的门,手里端着一锅汤。
“我见他如此,吓得腿都站不稳了,生怕他出什么事情连累我。我把他带到书房里,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他愣愣道:我买了一包老鼠药……就在这汤里。”
郁清梧手慢慢的蜷缩起来,眼眶泛红。
他轻声问,“倪大人,是打算带着全家赴死谢罪吗?”
于大人点头,抹泪道:“他觉得自己有罪。”
但看着年轻却已经白了
头发的母亲,一年只有一件体面衣裳穿的妻子,以及坐在一边看书的儿女,他突然就下不了手。
上位者很明白他的秉性,知道他舍弃不了家人,他也被算到了,一点一点开始妥协。
他全身湿透,对着于大人道:“这锅粥的米,是我母亲日夜织布换来的。我怎么敢……怎么敢用她的苦难来杀了她呢?”
四老爷泣不成声。
于大人深吸一口气,“从那以后,他恢复了一些往日的活气,但却越走越独,尤其是教导小儿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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