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山君一直觉得,那一缕突然间透进来的光是她的救赎。
她确实凭靠着那缕光又重新生出了活的意志。
她想这日子是越发过得好了。
今日有一缕光,明日说不定就能逃出去。
她天生就倔不肯认输,于是就算是爬她也要爬到窗户边
她以为这叫终究有救。
却原来,这叫——点天光。
这让她挣扎过的无数个白天黑夜,都成了笑话。
她一时之间,只觉得又回到了那个被捆住手脚送回淮陵的寒冬无助,悲愤,委屈,绝望。
她在那里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在那里恨宋知味恨镇国公一家恨天恨地恨每一个认识的人。
恨到最后,面目全非,又开始强迫自己清醒。
她一巴掌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不让自己被无边的黑暗吞掉了理智,成为自己最厌恶的人。
她很努力的活了。
但她还是有撑不住的时候。
她不再去吃那些冷菜馊饭不再去想着活她面无表情坐在地上手里拿着老和尚的戒刀。
那缕光出现的是如此适宜。
在刀挨近手腕的那一刻它出现了。
她不知道愣了多久又摸索着到门口端起冷菜吃了起来。
活下去吧。
再努力活一活。日月有明容光必照说不得有一日就照到了她这里。
她就这么的又活了那么久。
活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是用刀割破了手腕?是衰竭而死?是饥肠辘辘而亡?
兰山君的头慢慢低下去身子忍不住颤抖眼眶忍不住泛红却还是倔得很不肯掉下一滴泪来。
她想别查了就用戒刀杀了宋知味算了。
她没了一条命宋知味赔掉一条命正好。
一命抵一命不亏。
她蹭的一声站起来急切的去寻自己的刀。
她这么一副样子早就吓坏了在旁边的寿老夫人和郁清梧。
她跌跌撞撞的起身往前走郁清梧只能去拦但哪里拦得住她力气大得很。他一着急怕她出事只能逾越用尽力气按住她的肩膀。
“兰姑娘你怎么了?”
“兰姑娘?”
“山君。”
他悬着心喊“山君
——回神!
兰山君听见自己的名字,这才缓缓的恢复理智。
她怔怔抬头,看见郁清梧担忧的看着她,轻声道:“山君,回神。
寿老夫人方才一直坐着,刚刚猛的站起来头有些晕,又跌坐回去,在那里干着急:“山君,你怎么了?
兰山君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可能是压抑太久,可能是恨意太深。
但从噩梦苏醒,又不免索求更多,她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死。
这还是重生回来之后,她第一次失态。她急急转身往回走,生怕自己再冲动。谁知脚一软,便要倒下去,幸而郁清梧就在身边,连忙伸手将人扶住。因不敢逾越太过,只能用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臂,这才将将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寿老夫人眼见兰山君冷静下来,这才松口气道:“钱妈妈,快拿几块糖来化了给她喝下去。
又叫郁清梧,“扶着山君坐下去,别站着,那样费力气。
郁清梧照做,等兰山君坐下之后,他出了一身的汗。
他倒是没发觉,又急急的蹲下去,轻声说了句得罪,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手腕上为她号脉。
这是他年少时候学的本事,跟读书一般,也是下了苦功夫的。
钱妈妈端了糖水来,用勺子喂给兰山君喝。赵妈妈本在门口守着马车,听见声音不对往里走,一进来就见郁清梧正为自家姑娘号脉,她连忙着急问,“这是怎么了?
郁清梧:“无事,应当只是……只是吓着了。
他迟疑不定。若是按照诊断来,她这是心神俱伤,方才那一下,倒像是回光返照。但也可能是他学艺不精。
好在她现在的脉象现在是稳下来了,他道:“压压惊就行。
寿老夫人闻言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继续问,只是将兰山君慢慢的搂在怀里,生怕再惊吓了她,宽慰道:“没事,没事,不用吓着,有我在呢,我也算是老封君了,妖魔鬼怪都得绕行。
兰山君被这般围着打转,心中感激,却也知道自己的言行可能令他们起疑了。
但他们应也无从查起。她过去的十六年是有迹可循的,无论怎样,都查不到她身上去。
她扯了个谎言,道:“我曾经在书上看见过,也曾经听一位来买猪肉的夫人说起过她有这么一段过往。
她低声道:“书上看见的时候,只觉得是一段荒谬的话。听人说起,也觉得是假的。
“谁知道,真就有这么一种刑罚。现
在想想,听人说的时候并不真心,以为是她用谎话来支吾我,还对人敷衍得很,假装信了这么一段鬼话。可若是她真有过这么一段日子,那我的敷衍和假装相信,又该多伤人心。”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中有愧,方才心中还想着回蜀州去跟她说一句对不住。”
寿老夫人:“你们是萍水相逢,她定然不会在意的。”
兰山君习惯性笑笑,道:“在意不在意,都无用。她跟我说了这么一个故事之后就死在了破庙里,我当年看见之后,心中尤为不好受。于是这么多年,心中总是会想她说的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我便好受些,若是真的,我又忍不住想,当时要是真心一些,她临走的时候会不会好过一些?”
寿老夫人听完唏嘘,“你这是至情至性呢,也是心里有了执念,所以才会如此。”
兰山君:“若是别的事,倒是也不会这样,只是这法子听起来就折磨人得很,我心中毛骨悚然,很是过意不去。但因是年少时候的事情了,我记不太清,有时候会想,会不会是我记错了才有了这么一段记忆?”
“所以一直记在心里,前些日子还托郁大人帮我查一查。”
如此一来,便也说得通了。
郁清梧闻言,眸眼都轻柔起来,心想,她的性子如此容易共情他人,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阿兄去世的时候,她身上就弥漫着一股悲凉,不仅在她自己身上萦绕不开,他总觉得,她看他的时候,也有这么一股悲凉。
就跟他总觉得他们是故人一般,他也觉得她看他,还有一股同病相怜之相。
这又让他心中担忧。
人是有底色的。有些人常年开怀,便碰见了病了也不怕。有些人藏了事情,日日压着,总有一日要压垮,风吹草动,便要去见阎王。
郁清梧难免开解起来,“这法子确实是骇人听闻,一时不信,是人之常情。你别总想着,想来是她的死你过意不去,这才成了执念。”
而后忍不住道:“我瞧着,这法子是专门用来折磨意志坚韧的人。若不是清楚被送进去的人骨头倔,便不会用这个法子。”
“寻常人哪里受得住这个呢?怕是坚持不了几天就要自戕了。”
他不由感慨:“那位夫人竟然熬过来了,不知道她最后是怎么活着的。”
兰山君手慢慢的攥紧,跟着出声,“是,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
她喃喃道:“点天光……何仇何恨,才想出这般的法子折磨人。”
寿老夫人却越发觉得点天光三个字在哪里听闻过。
她问郁清梧“你在哪本书看见的?”
兰山君也看过去。
郁清梧:“是在一本杂记上。倒是没有书名里头记的东西倒是多花花草草古画山川应有尽有这种刑罚是在最后一页上写着的。”
他这段日子浑浑噩噩本是不知道做什么的。但因有了兰山君的嘱托竟然有了些精神他柔声道:“晚间睡不着我就不断翻书翻着翻着还真翻到了。”
兰山君:“可否把那本书给我看一看?”
郁清梧:“当然可以只不过不在这里是在郁府的书房里。等我后日让人给姑娘送去。”
兰山君:“多谢。”
郁清梧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们两个总是谢来谢去的。
但因为有需要帮扶的地方所以才会道谢。他跟她说“以后还有什么事情你尽管来找我
兰山君再次生出了利用他去跟宋知味斗的心思。她这回直接应承下来了。
上辈子也没有听闻过他跟宋知味是好友也许本就是敌对的呢?
他几年之后扶摇直上宋国公府也要暂且避开他的光芒若是想要找人如今跟她有牵扯的郁清梧无疑是最好的比祝家兄妹还要靠得住一点。
她听见自己低声嗯了一句“好我一定找你。”
寿老夫人在一边瞧着笑盈盈的跟钱妈妈对视一眼心里倒是打起了主意。
等回去之后她说“你瞧他们两个是不是天生一对?”
钱妈妈:“我也觉得是。只是苏公子刚去世咱们是不好说这个的。”
寿老夫人叹气“我也不愿意说可山君今年十六岁了镇国公府今年一定会给她找夫婿的。”
钱妈妈:“那也不能是咱们看着好就行还要问过他们的意思。”
是这个道理。寿老夫人就道:“再过两个月我便先问问清梧的意思若是他点头了我再去问山君。男人的面皮厚就算山君不愿意也无事拒了就是。”
否则先问兰山君山君要是愿意而清梧摇头那就是伤了姑娘的体面了。
寿老夫人躺在床上又不免想起了苏家兄妹。她这一辈子从未对人亏心过唯独觉得对不起这兄妹两个。
她心善忍不住又道:“你说当初我要是让他们住在我这里他们就不会死了吧?”
钱妈妈唉声叹气的“别想
啦事情都过去了您的身子要紧。”
所以说人心善的时候才会这般自责像那些魑魅魍魉杀了人跟没事人一样当时还风风光光办寿宴呢。
她道:“还望地府里面有公道。”
寿老夫人便闭上眼睛歇息等了等又忍不住攥着钱妈妈的手“哎点天光三个字你熟悉不熟悉?我总觉得很久很久之前听谁说过。”
钱妈妈:“我哪里记得住?!”
她还有一堆事情要忙呢!等伺候睡了老夫人又得去管着整个寿府的事情她只比寿老夫人少十五岁!
她觉得自己也到要休养的年岁了。
她说“过几日我就去挑些丫鬟小厮回来伺候我。”
寿老夫人笑起来“你早该如此做啦。我劝了你多少次你总不愿意。”
钱妈妈:“我本来就是个奴婢!”
寿老夫人:“哦哪个奴婢总是我我我的?”
她道:“快别倔了咱们还能活几个年头呢?”
她说到这里又低声下去“清梧这性子
钱妈妈没懂“他本就是蜀人合情合理之前除了给咱们送年礼节礼徐家他也没落下过。”
徐家也是蜀州来人。徐家老爷如今官至大理寺卿。
寿老夫人叹气“你不懂他心里还是有坎了从前是一心一意跟着邬庆川走如今还想多走一条路出来。”
钱妈妈:“这可不兴让邬阁老知晓。”
寿老夫人:“都是从我这里走的礼邬庆川向来不爱管这些也没个人管后宅他哪里知晓?”
她道:“我心里犯愁生怕他们师徒两个隔阂越来越大。”
钱妈妈思量了一会更加不懂了“那你怎么不跟邬阁老说还答应帮郁少爷瞒着?”
寿老夫人沉默而后道:“行舟和莹莹死得太不应该了。清梧想要报仇我也能体谅。邬庆川的路子走不通他是想着用蜀州学子四个字来做文章。”
钱妈妈:“这……这怎么好?”
寿老夫人沉下脸“有什么不好呢?”
邬庆川压着清梧问他有什么底气清梧闻音知意只能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可难道他真的没有吗?
她一气咳嗽起来:“清梧明明还有他。口口声声他把清梧当儿子可你看看博远侯爷是怎么护着他儿子的?我都能知晓清梧的肩膀被他越压越低说自己什
么都没有的时候,他该有多伤心。他是把邬庆川当做亲父的。
钱妈妈赶紧过去拍她的背,劝解道:“你也说了,你还有几年活头,就别这般糟蹋自己身子了,他们的事情你少管!
她擦泪道:“大夫说,你若是再这般操心,怕是活不过三年。
寿老夫人笑起来,“也够了,我这一生,倒是不亏。
她昏昏沉沉睡过去,梦里倒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她进宫看望陛下和皇后,陛下拉着她道:“阿姐,快来,伯颜正在说要剃了发做和尚去。
她就骂:“好生生的,你做什么怪!
段伯颜阴阳怪气的道:“还说呢,我这是替自己修福气。
他啧啧道,“阿姐,你可不知道,我跟太子不过是背地里骂了齐王几句,他就说以后要把我点了天光,熬断我的骨头。
他说,“你听听,我可是他舅舅!
寿老夫人便看向齐王,齐王赶紧道:“我就是看见个典故,说笑呢。
她又陛下,陛下摆手:“阿姐,我被他们都要弄得心里憔悴了。
但他道:“先把齐王罚了吧,哪里敢这般对长辈不敬。
寿老夫人就心想,点天光,我今日好像听人说过。
听谁说的呢?
她在梦里皱起眉头,伯颜笑着走过来,问:“阿姐,多谢你来了,我才敢说骂齐王。
她就骂:“以后别没大没小的,那毕竟是陛下!那是陛下的儿子!
但是她又舍不得骂了,拉着他的手道:“伯颜,我是不是好久没见着你了?
恐有十六年了。
怎么也不入梦来见一见故人。
……
镇国公府里,兰慧抱着枕头来跟兰山君睡。她这几日都是如此,很喜欢跟兰山君睡前说说话,以此来加深感情。兰山君知晓她的好意,但今日实在是精神不济,她道:“我可能要先睡了。
兰慧一看她的脸色就担心,“怎么一点气血都没有?
兰山君:“可能是先去了祝家,又去见了寿老夫人,有些累。
兰慧:“六姐姐赶紧睡!
兰山君心神俱疲,点点头,很快混混沌沌睡了过去。
等她醒的时候,就见慧慧坐在床上给她擦汗,道:“六姐姐,你做噩梦了。
兰山君不记得。她茫然说,“是吗?
兰慧:“是。你难出了一身的汗,我摇了摇你才醒。
她朝着外头喊,“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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