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只有走廊偶尔来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变远地重复响起。更安静些的时候,整个实验室里只有手腕上的旧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
沈沛的实验室反倒比宿舍多了些人味。除了实验器材,小孟帮他多少添了一些别的东西,印着卡通图案的文件夹,颜色花花绿绿的书立,观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的水杯,柔软的抱枕和毛毯。
小孟还是个刚刚毕业的年轻人,带着朝气蓬勃的生命力和对未来生活毫无畏惧的冲劲,在沈沛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的工作中,让他能够在数据和实验的忙碌中记起作为人的感觉。
王牙牙的精神威压给他造成的影响已经退去了,但沈沛没有起身。黑暗的实验室里,他抬起一只手遮住了眼睛。
让原本的黑暗更深沉,带着温暖的触感,作为暂时沦陷的安慰。
又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走来,停在实验室门口。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走廊惨白的光不动声色地漏进来,穆槿的声音静静响起。
“你在睡吗?”
沈沛没有回答,也没有将遮着眼睛的手拿下来,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正在沉睡。
穆槿又关上了门。室内重新陷入黑暗,但他并没有离开。他走到沈沛身边,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我小时候,不喜欢睡觉,一到晚上我妈就给我讲故事,她讲了许多。有一个故事我记得最清楚,那个带着棺材的女孩的故事,你听过没有?”
沈沛没有说话。穆槿等了一会儿,又自顾自讲下去。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她有着普通的身高,普通的长相,普通的声音,穿着普普通通的衣裳,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模一样。唯一不普通的是,她的身后跟着一口红色的棺材。
“无论她走到哪里,那口红色的棺材都静静地跟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滑行,像在水面行走一样。她睡觉,棺材便停在她床边,她吃饭,棺材便靠在桌边。她从镇子的这头走到那头,棺材便跟着她从这头走到那头。
“没有人知道女孩到底多大,也没有人知道那口棺材跟了她多久。只有老人们知道,在他们暮年的某一天晚上,女孩会带着她那红色的棺材从窗口走进来,她走在墙壁上,就像走在平地那么自然。
“女孩从窗口走进来,站在老人的床前,就像是踩着一根看不见的钢丝一样站在半空中,和老人讲述死亡的过程。她一边讲一边自顾自地表演,将死亡的过程演成一出哑剧。那口棺材就停在床脚,在她演到高潮时,棺材的盖子会静静滑开,像是等着什么人躺进去。”
穆槿停了停,继续说:“我晚上睡不着,会盯着窗户想,那个带着棺材的女孩,会什么时候走进我的房间呢?”
他沉默下去。沈沛依然没有说话。他们在黑暗的实验室中沉默,空气中有淡淡的清新剂的香味,是柠檬混合着黄瓜的气味,小孟从家里带过来的。
秒针继续走着,齿轮牵动的滴答声,纤细的秒针追逐着时间,在机械的力量下不知疲倦地跑着。
“我不知道今天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事。”漫长的沉默后,穆槿重新开口,“邵辞只是简单地说了情况,队长在等他的报告……我听小孟说你在这里已经躺了很久,于是想来看看你。”
“在和你见面之前,我看过你的资料,也看过一些你写的论文。但是我外语不太好,看得不太懂,只是觉得你写得好。”他说,“那个照片上年少有为的天才药剂师……你当然有权利疲倦,但我希望我能帮到你。”
沈沛还是没有说话。穆槿甚至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在睡。他又等了一会儿,决定起身离开。
“为什么?”
“嗯?”
“刚才的故事,为什么要讲给我听?”
黑暗中,穆槿重新坐了回来。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舒缓的腔调,像月夜之下银色的河川。
“你会觉得一个女孩的身后随时跟着一口棺材恐怖吗?我只觉得安慰……她像拥有一个不离不弃的朋友一样拥有那口棺材,而我们也都有一个在前面等着的终点。”
“沈沛,你可以和我说一些事的,你知道。”
沈沛将始终遮着眼睛的那只手放下来,他叹了口气。
“我不说,是因为没什么好说的。”他一个字一个字斟酌着,语速变得很慢。“真话假话,有那么重要吗?谁会在乎其他人的生活呢?”
“我在乎。”穆槿说,“我把你当朋友,我会在乎。”
沈沛笑:“朋友是个很重的词,现在大家都把它看得太随意了。”
“我不觉得我是随便把什么人都当作朋友的人。”穆槿说,“你对我的误解并不比我对你的更少,我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花费在我认为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沈沛从沙发上坐起来。他挥了挥手,实验室的感应灯随之亮了起来。黑暗隐退了,惨白色的光填满了每一个细微的角落。
“我明白了。”他看着穆槿,微微勾起嘴角,牵出一个稍纵即逝的,意味不明的浅笑。“谢谢你。”
穆槿跟着他站起来。沈沛站在实验台前伸了个懒腰,又整理了一下躺皱的工作服。穆槿走到门口,欲言又止地扭头看他。
沈沛回应着他的目光:“邵辞的报告已经发过来了,我精神好些了,要开始忙了。”
穆槿没再说话,离开了。
鹏号一切正常,王牙牙的精神崩溃没有给机体带来什么损伤。至于她是如何在两分钟的时间内从体征平稳到精神失控,这不是只靠数据能够得出的结论。沈沛看着他曾经写的论文,回忆着王牙牙传导给他的破碎的情绪片段。
这几年间经历的无数次适配得出的结论和新的推断,那篇开拓出驾驶员精神研究领域全新方向的论文,是沈沛承受过无数人的压力、崩溃、挣扎之后,收集这些来自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陌生拼图整合而成的管中窥豹的一角。王牙牙的困惑和恐惧究竟来自何处?绝不仅仅来自身为一个孤儿所能想象得到的苦痛。沈沛合上电脑,将白大褂脱下挂在门后,穿过整个基地大厅,来到王牙牙的宿舍。
她已经醒了,躺在床上,还穿着黑色的作战服,像一具睁着眼睛呼吸的尸体。在沈沛进来,打开灯之前,她一直这样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盯着黑暗中天花板上虚无的一点,一动不动。
沈沛走进来,坐在她床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漫长的沉默弥散在整个房间里,仿佛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对话也已经失去了意义。他们本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对彼此的过往毫不知情,却在这无限沉默之中,无比确切地了解着对方的灵魂。
最终还是王牙牙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嗓子带着干涩的钝感。她问沈沛:“你为什么要当药剂师?”
沈沛没有看她,他只是盯着面前的墙壁,空荡荡的像是电影散场以后的屏幕。他在犹豫,又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拼尽全力地组织着语言。
多久没有想起这个理由了,五年,十年?考入军校之前的人生像是一场梦,从决定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但现在,他决定告诉王牙牙,他无比真实的过去的一片拼图,就像他曾瞥见的王牙牙情绪的一角。
王牙牙曾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真实的脆弱展现给他看,即使这不是她自愿的,即使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沈沛决定交换。
“我有一个朋友,和我从小一起在孤儿院长大。他比我大一岁,一直都在照顾我。”他慢慢地说着,像是第一次说话一样,每个字都很生涩。
“孤儿院的日子不太好过。我们总是被罚,因为恶作剧,更多的时候没有原因,只是单纯地被罚。”
他抬手看了看表。晚上八点,大家都在休息,都还没有睡去。
“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只想着挨过一天天的日子,想快点长到十八岁,能从那里靠自己的腿走出去。我们根本没听过什么骑士,也从不知道什么是药剂师,连联盟总部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整天浑浑噩噩的,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吃一顿饱饭就很好了。”
王牙牙看着他,像第一次认识沈沛。她是看过他的档案的,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对他们的关照来自同样是孤儿的同情。对于自己的过去,沈沛从来没有说过,她和王一一也从来没有问过。
除去少数几个看过沈沛档案的人,基地里的其他人,都只觉得这个来自总部的年轻少校,大约是个出身优渥家庭的特权阶层的后代。他吃最昂贵的食物,除去穿制服的时候,也总是穿戴着名牌的服饰,对自己的外貌很上心也很自信,标准精英的样子。
此时此刻,沈沛只是慢慢地说着。他扭过头看着王牙牙,笑了起来。
“我十五岁的时候,他死了。他死在孤儿院旁边的荒地里,发现他尸体的时候,是在冬天的一个深夜。他的衣服被扯烂,腹腔撕开,内脏拖了一地。警察说他是半夜翻墙出去后,被狼攻击,咬死了。孤儿院的人将他草草埋在后面的土坡上,再没人提起过他。”
沈沛依然笑着,平静地看着王牙牙。宿舍白色的灯光下,那和档案照片上如出一辙的笑容,那属于精英的标准内敛的笑容里,王牙牙看出了一种惨淡的味道。
“那之后我便决定不要再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我想要为他做点什么……后来便决定成为一个药剂师。”
他停下了叙述。他艰难地摘出可以说出口的片段,认认真真地剥开给王牙牙看。十五岁,王牙牙十五岁时,准备成为一个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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