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栏街院子二道仪门后栽有一株石榴树,原先没有,是柳露桃进来以后,莲儿伙着丫头几个手栽的。
如今暑意正盛,这树看长得好。
绣带湮、经雨幽香盛,流苏坠、向晚烟色融。
那一捧捧、一缒缒红艳艳颜色,未免太红。
红得张扬,红得刺眼。
柳青雪看着,生生看出几分仇。
少顷,主屋门帘一闪,柳露桃随方闲庭出来。皱卷湘裙,赶下兰阶,银丝髻斜斜扎一窝丝,手挽香云,腮托香汗,袖口一截细撮穗白绫搭出来,是一方挑线莺莺烧夜香汗巾。
其上,甚至还瞧得见湿渍。
她脸上红雾将褪未褪,比石榴树还刺眼。
她走来躬身屈膝,口中叫夫人。
那个含娇咽媚的嗓子,柳青雪心头更是催攘得火起,冲方闲庭道:
“营中工匠乌铜马镫今晚完工,我早先与小侯爷就说过的,小侯爷何故擅离职守。”
柳露桃忙道:“未知营中军务忙碌,是奴的过错,爷这就启程了。”
她左右认错伏低,一副说合样子,方闲庭哪看得她忍辱负重?
当即脸色一沉冲柳青雪皱眉:
“我不知道,你何时做了车马营指挥使?来指教我的职守。”
“哎,这话说的,”柳露桃扯他袖子,“爷消消气。”
“你闭嘴。”柳青雪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后槽牙凿出来。
忽而她脸上神色变换,浮现一抹嘲讽,改换一副嘲弄语气:
“你一副狐媚样子给谁看?”
柳青雪对方闲庭说:“小侯爷还不知道吧,你这位爱妾可不只是对着你撒娇撒痴。”
她一字一句道:“有人亲眼看见,她日日在翠格轩与沈家大郎相会呢。”
她这话不是虚言。
也是凑巧,原本柳青雪设计她贪财事败,翠羽那丫头也不知发落何处,以此柳青雪如梦初醒:这小贱人得到方闲庭无条件支持,贪银子?只怕方闲庭要双手奉上给她贪!
还是要在两人的情分上做文章。
正发愁呢,监视翠格轩的手下来报,说这蹄子与沈大郎似乎交游密切。
今日这不,柳青雪七情上头一激,把这椿倒出来掀到面上。
一来给柳露桃难堪,二来顺道要是能叫二人离心是更好。
此言一出,院中诸人各自吃一惊。
芳时张嘴要给自家主子申辩,柳露桃则不知所谓呆愣一刻。
谁?哪个说的,和谁?沈恩竹?哪跟哪。
那边厢方闲庭沉声问:“有人看见?谁。”
柳青雪自以为挑拨成了,一脸得色,瞥一眼柳露桃傲着声气答道:
“我手底下心腹伙计,绝不会看错。”
又说:“小侯爷可擦亮眼,有人吃你的、用你的,转头外面寻相好——”
“哪个伙计!”
冷不防方闲庭一声暴喝:“我们与沈家搭伙的买卖,他家大郎上门看着有何稀奇?到你嘴里就成私会了!”
他冲柳青雪怒目而视:“青雪轩是你的产业,我不好说你的。只是你手底下伙计,老实走生意便了,若要瞎传话、造谣生事,趁早收回去关在你柳家别出来!”
柳青雪猝不及防,不意他如此信得过柳露桃,半句无须柳露桃辩白!不由气得凤眼发红:
“我含辛茹苦琢磨马具图纸,我是为了谁?我还得求着你?你爹也嘱咐你好生管待,你来这里渔色!”
一篇话,诸如图纸、父亲叮嘱,方闲庭统统没听见,只在渔色两个字上留着心,斥道:
“甚么渔色?嫖宿是为渔色,露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你尊重说话!”
柳青雪恨得发狂:“她是你的妻?方闲庭,你眼里到底把我放在哪?”
方闲庭不答了,回身握一握柳露桃的肩作安抚,头也不回揽着回屋,嘴里道:
“乌铜马镫非今夜试看不可?工匠兵士不要歇宿?明日再说。”
又听见他温声细气安慰人:“别怕,我知道你只与沈家二娘交好,不会信旁人的谗言。”
这话把个柳青雪气得要吐血,合着柳露桃是妻,她就是旁人!
偏柳露桃还回眸望她,张嘴说:“要不的爷送夫人回去罢?夜深了,再逢上巡夜,也看乔。”
柳青雪刚想说要你假好心,谁知方闲庭道:
“她要大剌剌追到这里,我要她来的?不管她。”
说罢与柳露桃相携进屋,独留柳青雪立在院中。
身旁一树石榴,兀自喜庆。
颜色这么正,真可恶。
·
次后柳露桃问过方闲庭,怎么半点没个疑心。
方闲庭告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式的人。又说这话旁人说还就罢了,或许能有一分留在耳中,但要是柳青雪来说,是半分不必听。
柳露桃听罢半晌无言。
实话说,没有些心惊是假的。
方闲庭,竟然信重她到如此地步。
柳青雪,竟然不得他的心也到如此地步。
这又好了,柳露桃闲闲一笑。
她笑,她又要搅事出来。
翠格轩蒋掌柜就发觉,不知为何……
先前柳娘子待沈家大郎不冷不热,不知何时起倒热络起来。
三不五时写帖儿去请人不说,一坐留一晌午。雕玉闲话,渐渐多请沈大郎来陪着。
虽说仪门总是大开,没个避人背人的事儿,但总是、这这这,三叔也说不定。
芳时也劝,说娘子看也存个避嫌的心不是?眼瞧夫人的人在盯着咱,怎还不管不顾来了。
柳露桃微微一笑。
我行我素。
横竖沈恩竹又不会跟她起什么心,成天三句不离“玉离姑娘、你玉离姐”。
芳时又说,来瑞忠心耿耿,可是和郎君的大小厮来祥交好,有个不说的?
说,柳露桃依然笑而不语,就是要他说去。
转眼到六月头上,见天艳阳高悬,翳云无踪,熏风热热的,撩着火星一般地吹,把人吹得心烦意躁。
这日柳露桃到翠格轩内堂坐定,又叫来瑞去龙津桥沈家递帖儿。
不一时沈恩竹打马走来,走进堂内,柳露桃问他:
“带来了?”
他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只清水绫布包。
柳露桃使芳时去接,接来打开看。
巴掌大一枚猫儿眼躺在其中,苍翠欲滴,恁喜欢人。
柳露桃遂把笑意扬了,道:
“你早也拿出来,玉离姐又不爱绿玉,你强留着作甚?”
他备着到处请人看玉石,原来并不是为着卖上价,而是要挑最贵、最好的送人,当赔礼。
沈恩竹无精打采,作个揖:“露娘,您行行好,几时引我见玉离姑娘?”
“别忙,”柳露桃只顾对着光比看那枚猫眼玉,“有你见的时候。”
嘴角笑影儿落一落,柳露桃又说:“你如今着急了,该急的时候你不急。”
沈恩竹道:“军令在身,边关告急,无有他法。”
嗯,边关告急,好正大的缘由。
那你也真名真姓报上来,实情说出来,难道玉离姐是不通情理的?
柳露桃不稀得说他,只说:“你也不怕,她嫁了人。”
“嫁人?”沈恩竹当头棒喝,惊在当场,倒退几步,“不、不会的,她与我说定的,我来赎她的身,今生她只与我为妻。”
喔,合着说定的,你不发一言不辞而别,人家就活该等你?等不来怎的,守活寡?
柳露桃刚想说几句好听的,冷不防外头方闲庭的声音传来:
“与谁说定?”
见打帘子进来是方闲庭,他阴着脸:“谁与谁为妻?”
柳露桃起身插手见礼:“爷来了。”
沈恩竹也慌忙抱拳:“方小侯爷。”
“沈大人,今日不当值?”方闲庭睥睨着眼色问。
沈恩竹称申牌的值回宫。
两人同属军中,不过一个领的车马营都虞侯,一个供职宫中禁军殿前四卫左厢,原无甚话说,寒暄几句,沈恩竹告辞。
柳露桃手中一勾一掖,把那枚猫儿眼早藏进袖中。
把客送出去,方闲庭蹬蹬蹬回转内堂,瞪着眼问:“他来做什么?”
柳露桃不动如山:“他从西北带回来几大箱子玉石,与解当行看呢。”
“哼,”方闲庭数落,“任上不思练兵军务,反倒搜刮民脂民膏,什么行径。”
“你休胡说,”柳露桃惊着的样子,“他大妹妹在宫中给他派的活计,一条一件出钱收来,哪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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