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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坠落与守望

小说:

断时迁

作者:

曦妩

分类:

现代言情

第十二章坠落与守望

十二月三日,星期一。清晨六点多,冬日的天色依旧沉溺在一种混沌的、黏稠的灰黑之中,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病人苍白唇色的鱼肚白。罖尘在狭窄的宿舍床上睁着眼,意识异常清醒,仿佛从未睡着过,又仿佛已经这样清醒了几个世纪。持续的失眠早已掏空了他的精力,像一只被反复榨取汁液的柠檬,只剩下干瘪的皮囊。但此刻,一种奇异的、近乎死寂的平静笼罩着他,取代了往日蚀骨焚心的焦虑,这平静比任何躁动都更令人不安。

他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动作像猫一样无声,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吝啬的微光,开始整理自己的床铺。他将那床略显单薄的被子反复折叠、按压,最终叠成一个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如同大一军训时教官要求的那样严格。然后,他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和搁在盆里的抹布,极其仔细地清扫了宿舍地面的每一个角落,连床底下的浮尘也未放过,接着擦拭了自己书桌的每一寸表面,甚至将室友们随意摆放的杂物、书籍也稍稍归置整齐。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最后仪式。做完这一切,宿舍显得前所未有的整洁、有序,却也更显得空荡、冰冷,缺乏生气。

等到宿舍楼管理员刚打开铁门的时间,他背起那个洗得发白、边缘已经起毛的旧书包,里面没有课本,只有几本他从图书馆借来的、尚未读完的书。他走到图书馆,在刚刚开始工作、正打着哈欠的管理员略显诧异的目光中,平静地、逐一办理了所有书籍的归还手续。一本,《C语言程序设计进阶》,书页间还夹着他试图理解时写下的、密密麻麻的笔记纸条;一本,《数据结构与算法分析》,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还有一本,是他私下里因为一丝残存的、对广阔世界的好奇而借阅的《时间简史》。他将书一本本推过扫描仪,听着那“嘀”的一声声轻响,仿佛也在将自己与这个曾经寄托了无限希望、如今却感到无比隔阂的知识世界,一点点、决绝地剥离。

随后,他走向辅导员办公室所在的行政楼。时间尚早,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而孤独。他将一份手写的、字迹出乎意料工整清晰的《退学申请书》放在了辅导员的办公桌上,正对着椅子的位置。纸张是普通的A4打印纸,对折得整整齐齐,边缘锐利,上面的理由只简单地、干巴巴地写着:“因个人及家庭原因,无法继续学业,申请退学。” 没有解释,没有赘述,像他此刻的内心一样,荒芜而决绝。

辅导员是被一位早来的同事发现异常后匆匆叫来的。他看到桌上那份刺眼的申请书和沉默地、如同一尊雕像般站在一旁的罖尘,大吃一惊,睡意瞬间全无。“罖尘?你……你这是干什么?!”辅导员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考虑清楚了吗?退学?!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是关乎你一辈子的大事!你父母知道吗?你跟他们商量过了吗?”辅导员连珠炮似的发问,语气中充满了焦急、困惑,还有一丝被隐瞒的愤怒。

罖尘抬起眼,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不起丝毫波澜的死水,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已燃烧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灰烬。“老师,我想清楚了。”他的声音很轻,飘忽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决绝。但当辅导员提到“父母”二字时,他那如同面具般平静的脸上,睫毛难以抑制地轻微颤动了一下,他迅速避开了辅导员探究的目光,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愧疚与无力。

“胡闹!简直是胡闹!”辅导员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担忧而严厉起来,在空荡的走廊里激起回音,“这么大的事情,没有家长的沟通和明确同意,我怎么可能给你签字批准?你把申请书拿回去,冷静一下,好好想想!现在,立刻,先回去上课!”辅导员几乎是强行将那份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申请书塞回他手里,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反驳。

罖尘没有争辩,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望或激动的情绪。他只是默默地、顺从地将申请书重新对折,动作机械地塞进外套口袋,然后,像一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转身,沉默地离开了办公室。他没有走向教学楼,也没有返回那个刚刚被他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宿舍。他的脚步沉重而虚浮,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被一种无形的、黑暗的力量牵引着,朝着校园里那栋最高的、如同灰色巨人般矗立的实验楼走去。

上午十点,他凭借记忆中某次偶然发现的、未上锁的通道,登上了实验楼空旷而布满灰尘的顶层天台。刹那间,凛冽的寒风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毫无阻碍地呼啸着扑来,像无数冰冷的刀片刮过他单薄的衣衫和裸露的皮肤,试图将他撕碎。但他却奇异地感觉不到丝毫寒冷,仿佛身体的感官系统已经被极度的疲惫和内心那片无边无际的绝望彻底麻痹、冻结。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到天台边缘,那里只有一道低矮的、象征性的护栏。他低下头,向下望去。下面是他熟悉而又陌生的校园,此刻正是一天中最富生机的时刻。学生们如同忙碌而渺小的工蚁,抱着厚重的书本,背着各式各样的书包,行色匆匆地赶往各个教学楼,准备开始上午的第三节课。他们的交谈声、笑声、脚步声汇聚成一片模糊的嗡嗡声,他们的生活充满了明确的目标、青春的喧闹和蓬勃的生机。而这一切,此刻在他俯瞰的视角里,都如同另一个遥远、隔阂世界的无声默剧,色彩鲜明,却与他再无任何关联,反而更加衬托出他内心的死寂与疏离。

很快,楼下有人发现了天台边缘这个突兀的、静止的、仿佛随时会融入灰色天空的身影。骚动像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人群从四面八方像水滴汇聚般聚集起来,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指指点点,惊呼声、议论声、带着恐慌的尖叫声隐隐约约地飘上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校园保安反应迅速,拉着刺眼的警戒线,试图驱散过于靠近的人群。老师、辅导员,甚至闻讯赶来的学院领导也气喘吁吁、脸色煞白地冲上了天台,寒冷的天气里,他们的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同学!冷静!千万不要做傻事!”

“快回来!那里太危险了!”

“有什么困难你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帮你想办法!学校不会不管你的!”

“想想你的父母!他们含辛茹苦养你这么大,多不容易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活着才有希望!孩子,听一句劝,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你先下来!”

各种声音——焦急的、恳切的、带着哭腔的、甚至有些严厉的——混杂在呼啸的风里,试图穿透他自我封闭的屏障。但这些话语,似乎进不了他的耳朵,更抵达不了他那颗已经被冰冷现实和沉重负担冻结得坚硬如铁的心脏。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那片灰蒙蒙、仿佛永远也不会放晴的天空,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的,是父亲躺在县城医院病床上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是母亲在电话里无助绝望的哭泣,是助学贷款驳回通知上那些冰冷的官方措辞,是班级群里组队名单上自己那孤零零、无人问津的名字,是洗手间镜子里那个形销骨立、眼神灰暗的陌生影像……这些画面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绝望的网,将他紧紧缠绕,拖向深渊。

他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不管不顾地,向前迈出了危险的一步。半个脚掌已然悬空,身体在寒风中微微摇晃,脚下的碎石和积尘簌簌落下,引起楼下聚集的人群一片更加惊恐、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叫!

【任千慧·世界·无声的共鸣】

同一天,在另一个城市的H大,任千慧正在灯火通明的专业教室里,为自己的期末设计作品熬夜奋战。模型的一个关键支撑结构总是处理不好,达不到她预想中的稳定和美观,她反复尝试、黏合、拆解,时间已近凌晨三点。万籁俱寂,整栋大楼仿佛只剩下她这一个房间亮着灯,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模型胶水和切割木材后留下的特有气味,只有美工刀划过卡纸的细微声响和她自己因专注而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突然,一阵毫无征兆的、猛烈到让她几乎晕厥的心悸攫住了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仿佛跌入无底深渊,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钝痛。她眼前猛地一黑,无数金星乱窜,随即,一个极其清晰却又无比诡异的画面,如同锋利的碎片,强行切入她的脑海:一个少年清瘦、孤绝、仿佛承载了全世界重量的背影,他站在极高的、令人眩晕的地方,单薄的衣衫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猎猎作响,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那无情的力量撕碎、卷走。她拼命地、焦急地想看清他的脸,想知道他是谁,但视野就像蒙上了一层浓雾,怎么也看不真切,只有那双在最后关头,仿佛有所感应般回望过来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种濒临极限的、彻骨的疲惫,那眼神……如此熟悉,熟悉得让她心惊肉跳,就像是在无数个深夜里,从镜中看到的那个强撑着的、几乎要垮掉的自己。

她猛地摇头,用手紧紧按压着狂跳不止、阵阵发闷的胸口,大口喘息着,试图将这荒谬而不祥的幻觉归咎于连续熬夜导致的过度疲劳和神经衰弱。“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她对自己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那个画面,那个少年回望时绝望到极致的眼神,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带来一阵阵莫名而深切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再也无法专注于手中那个未完成的模型,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那一刻被抽空了。她放下工具,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让冰冷的夜风吹拂她滚烫的脸颊。夜色中的校园安静而祥和,远处的路灯在寒冷的夜雾中散发出朦胧而温暖的光晕,勾勒出沉睡建筑的轮廓。然而,她的心里却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千斤巨石,激荡起汹涌的、无法解释的悲恸浪潮,胸口堵得发慌,仿佛在遥远的、未知的某个地方,正有什么极其珍贵、与她命运隐隐相连的东西,即将彻底碎裂、消散。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仿佛蕴藏着无尽悲伤的夜空,一种强烈的、超越理性的冲动涌上心头,迫使她必须做点什么。她轻轻开口,声音微不可闻,如同梦呓,却带着无比的郑重和祈求,仿佛在对着冥冥之中、跨越了时空维度的某个存在诉说,又像是在坚定地告诫某个时空维度中,同样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的自己:

“一定要活下去。”

【同步镜头:生死一线】

救援现场

实验楼下,消防车刺耳的、撕心裂肺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划破了校园往日宁静的学术氛围。巨大的、橙红色的安全气垫被迅速铺设、充气,在一片紧张的目光和惊呼声中艰难地膨胀起来,像一朵突兀盛开在冰冷水泥地上的、色彩鲜艳却充满不确定性的花朵,但在这令人头晕目眩的十几层高度下,依旧显得脆弱而渺小,仿佛无法承载一个生命的重量。专业的心理干预专家也被紧急请到了现场,一位经验丰富的、姓李的女老师在天台门口,被允许在消防员的掩护下,尝试与罖尘建立沟通。她调整着呼吸,用尽可能平稳、温和、不带任何压迫感的语气说道:

“同学,你好,我叫李梅,是学校心理中心的老师。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听不进太多话,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在这里,我想试着理解你。”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靠近了一小步,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避免任何刺激,“这里风很大,很冷,你的手都冻红了。我们能不能先往后退一点点,就一点点,找个背风的地方,慢慢聊?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想认识真实的你。”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北风像怨灵般在空旷的天台呼啸盘旋,卷起尘埃,也卷走人们心头残存的温度。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回应,救援陷入僵局时,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风声瞬间撕碎的、带着干涩沙哑的声音,如同游丝般飘了过来:

“…罖尘。”

“罖尘?”李老师准确地重复了一遍,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惊讶、疑问或评价,只有全然的接纳和真诚的关注,“很好听的名字,充满了诗意。这个字很特别,像清晨悬挂在草木叶尖的、那颗最纯净的露珠,清澈,干净,折射着整个世界。虽然可能看起来短暂,太阳出来就会消失,但正是这些微小而纯净的存在,默默滋养着万物,非常珍贵,是生命循环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罖尘”这个名字,从小到大,他听过太多人读错,写成“网尘”,甚至带着戏谑或好奇询问这奇怪字眼的含义。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郑重地、准确地念出他的名字,并且赋予了这样美好、温柔而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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