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娘,你家的羊羔酒怕是要折本卖喽!”
柜台上,撒着寂寥红日投下的干燥凄凉的光,将一把算盘拢在寒冷里,酿酒成本正从一张小口里呼气吐出,落在在珠子上,噼里啪啦反复翻滚。
酒麹十两九十二文,杏仁三两三钱三十文、粳米一石五百五十文、羊肉五斤二百五十文。
拨完最后一个数,那只灵巧的素白小手悬停在算盘上方,珠子上便堆积出一坛酒的成本来,九百二十二文。一坛羊羔酒九百二十二文,六百坛,成本超五百五十贯,这还没有算上人力等其它支出。
“趁着还能卖上价,赶紧给我打上一角,免得等你家宅子因还不上借款被收走时,一大家子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那就太可怜了。”
胖胖的兵卒头小肚子大,活像个长了腿的胖葫芦,他抱着圆滚滚的肚子,拍了拍身上的破旧盔甲,笨拙又轻松地跨过门槛进了酒肆,瞅了半天,才在柜台后找到一抹鹅黄色像迎春花一样的影子。
呼啦几声算珠响动,算盘清零。
孟溪舟单手托着桃腮撑在柜台上,丧气地低垂着眸子,声调惫懒,却像抽在冰冷空气里的鞭子,爽利又刮得人脸受不住:“我家的羊羔酒不散卖。”
言简意赅,有撵人之嫌,但她的话却不假。
三年多前、去岁以及今秋,宋夏灵州之战,大宋接连阵亡了三名主帅。不知是看不到取胜的希望,还是怎的,如今西夏陈兵边境,灵州守军难以抵挡西夏隆冬进攻的谣言甚嚣尘上。
灵州若亡,秦州城破便在不日,如今城里乱成了泥巴路上乌七八糟的雪泥,但凡在外有门路谋生的都在收拾行囊、提掣老幼,挤攘着要逃出秦州城呢。
只有酿酒的孟家,照旧开门做生意,为的就是脱手库存的六百坛美酒,回笼钱财。
生意惨淡,好不容易来了主顾,为何还不打酒招呼客人呢?
自是有缘由,这六百坛羊羔酒是给临安客商备下的。初秋时孟家与临安客商签下契约,约好十一月初六客商来交割付款取货。
明日便是初六了,孟家为了这笔生意,可以说是孤注一掷,不光投入了全部积蓄,还抵押了宅子,说是财竭力尽也不为过。眼下虽没有客商的半点消息,但为着最后一丝希望,也得守约等到最后一刻。
真要是客商违约!孟溪舟摇了摇脑袋,一把拍在算盘上:大不了雇人将酒拉到别的州县去卖,无非费些车马费,总之不被活活拖死就好。
心里刚拿好主意,挺直的背却塌了下去,家中无钱呐!
“元娘怕是不知,刺史大人刚下的令,眼下城门已关,不献出五十贯以上的财帛不许进出,你不卖酒,哪里弄得钱来买路出城?生出翅膀飞出去么!”兵卒昂着脸敞开喉咙,敲锣打鼓一般大声地说,似乎能看穿柜台上百无聊赖摇头晃脑小姑娘的心中所想。
嘹亮的话音和令人震撼的内容,让孟溪舟不得不抬起头,城门关了,这意思是说她插翅难飞了?
瞧着眼前成了精的胖葫芦,她满脸的震惊、愤怒与困惑。
震惊于出城竟要五十贯买路财,这哪里是官府该有的行径。
愤怒于孟家守信,那杀千刀的临安客商却迟迟不来兑现尾款,害得全家人成了笼中之鸟。
困惑于此人怎知自家无钱、宅子被抵押的事情,还知晓她家凑不齐五十贯!
真是邪门。
此时愤怒、震惊、困惑通通不见了,她无声无息地抓紧手里的算盘当做武器,警惕地望着走路似鸭子般左摇右摆的兵卒,脑子里嗡嗡直响。
战争打起来了!秦州城乱套了!光天化日,逃兵公然抢掠了!
门外夕阳在中年兵卒脸上撒上一层红彤彤的光,他张出糙厚的短粗大手,耍戏一般往肚皮上拍打数下,咧嘴一笑,肚子上挂着的破烂盔甲叮当乱响。
孟溪舟看看他拍打肚子的动作,又仔细盯着他的脸瞧了又瞧,圆溜溜的眼睛里,蓦地亮晶晶闪过一道光彩,她丢了算盘,错愕又惊喜地叫道:“宝葫芦大叔!”
宝葫芦一词是她年少不懂事时给徐柳起的外号,如今大了,继续这么喊人便不好看了。
错愕过后是轻快与激动的笑,她改口道:“徐叔何时来的秦州城?自打您同陆老将军路过老虎山,救下被劫匪打伤的家父,一晃五年多过去,您随陆老将军镇守灵州,孟家一直无缘报答,这下可给我逮到机会了。”
说着她迈着快乐的轻松步伐,跑出柜台,将恩人迎到一张四方桌前的条凳上坐下,转身搬出一坛酒,麻利地扒开泥封,摆开一口白瓷海碗,满满地倒上了羊羔酒。
被唤做宝葫芦的灵州主帅副将徐柳,见孟溪舟认出了自己,哈哈一笑:“我方进城。些许小事,小女娃记挂甚深,说什么无缘报答,每年你家都往灵州送许多的美酒加酿,老将军在世时,最爱喝这羊羔酒,连不爱饮酒的少将军都对它赞誉颇多。”
徐柳口中的老将军和少将军,便是为守灵州而战死的陆家父子。
他端起酒碗,张开大口,只听咕噜咕噜几声,一碗酒眨眼就见了底,直畅快得他呲牙咧嘴,伸出大拇指大赞:“好酒。”
孟溪舟抱起酒坛,再为徐柳满上一碗,提起阵亡的救命恩人,她咬牙切齿,愤恨不已。
“老将军和少将军为国捐躯,偏有些脑满肠肥的腌臜货口出狂言,要污将军身后之名,说没能一举歼灭敌军,是老将军刚愎自用,以至错失良机。岂不知老将军用兵如神,多少次以少胜多,灵州、秦州两城的百姓,对老将军感激感恩不可斗量,哪能让那等货色得逞。”
徐柳长叹一声,极感怀道:“多亏了你父亲,不光念着老将军恩情,还有侠义心肠,联络两城百姓,签了万人的请愿书,千里迢迢送往汴京,给老将军正名,比那些为官做宰的缩头乌龟不知好上多少倍。
“唉,最后累得你父亲客死异乡,我灵州守军听闻,无不感激落泪。纵时过五载,你父亲孟棠的大名在灵州依然是响当当的。今番我来秦州,兄弟们记挂着你们,托我问好,见你亭亭玉立,你父在天之灵定感深慰,不知你娘和妹妹可还好,家里可还安稳?”
孟溪舟笑道:“我娘和妹妹一切安好,前些日子风闻战争可能波及秦州城,我与母亲商议后,便遣散了家里的酿酒师傅和仆从,没道理让他们陪着冒风险。赵叔与甘妈妈是家中积年的老人,不肯抛下我们就走,家里还有一个小厮,有他们帮衬着,都还过得去。
“如今徐叔来了秦州,是灵州的危机解了吗?”
听问灵州危机,徐柳略感无奈地拍了拍肚皮,一张风沙打磨出来的糙脸,呈现出皱巴巴的苦相:“嘿嘿,大侄女,莫急,灵州的危机啊,快要解了。”
看来不容乐观,孟溪舟意味深长地苦笑一声,不再多话战况,徒增伤感。
“徐叔,可知为何刺史大人下令出城者需缴纳五十贯的资费?”
她只是一介商户女,当然不敢说那是买路财,否则岂不是明摆着骂官府是土匪强盗吗?
徐柳端起碗咕咚满喝一大口,然后意犹未尽地将碗重重墩在桌子上,用骂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